“哦。”小皇帝应了一声,脸色红扑扑的,眼里的光彩也亮了起来。元乔松了口气,却未曾将担忧放下,是谁在陛下耳畔胡言乱语的。
小皇帝醉了,元乔恐她又多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以作安慰。小皇帝当真听话,倚靠着宽榻就睡了过去。元乔望着她青涩的眉眼,尚存几分稚气的容颜,长长一叹,豫王之事陛下若知晓,不会善了的。
今夜信了,醒来就忘了,将她当作敌人。
虽说她不指望陛下待她亲厚,也不愿势成水火,如此与阿兄所托,背道相驰。
元乔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被经年往事又冲垮了,如此一来,她当真不知何日才能使陛下亲政。
她吩咐人取来毯子,扶着皇帝躺下,指尖滑过她拧起的眉眼,想起那日阿兄所言:元莞心思纯良,你若待她好,她必回报于你。
尚不及父母恩,哪里来的回报,元乔从不苛求,唯愿她与阿兄一般做一明君罢了。
指腹在元莞眉眼处停留一阵,轻轻抚摸,使得她眉眼展开。
元乔又使人去通知苏闻,陛下醉了,各自散席,至于词稿,留在陛下案头,是去是留,但凭君上圣意。
风起得大了些,元乔也出宫回府了,头重脚轻,小皇帝的今日酒醉之言,令她太过震惊。
数日来的表现可看,皇帝苦闷多日,去公主府那日便神思不宁,一番联想,不难想出是太后与皇帝所言。
太后年长她,先帝又宠信多年,知晓她身世并不是难事。太后穷途末路,竟与陛下说及此事,引得陛下整日不宁。
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她不信太后将此事闲话家常般与陛下提及,既然提及,必会言明她与豫王关系密切,甚至超过与先帝的亲厚,更不提与陛下了。
那日公主府内陛下无端问起先帝,今日酒醉后被她哄得说出豫王,可见,陛下起疑了。
等上马车后,她靠着车厢,身心都高高悬挂着,吩咐车夫回府,外间传来苏闻的声音。
苏闻疾步而来,元乔挑帘而望,苏闻俯身行礼:“殿下。”
“苏相有何事?”元乔语气恢复如常,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夜间寒风吹来,苏闻冻得身子发僵,欲登上马车与大长公主细说,可观她言辞,并没有畅谈之意,他只好继续站在车外,将声音压低:“陛下处可有结果?”
“哪里有结果,我去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待明日陛下醒来再议。”元乔道,她知苏闻心中牵挂着,也曾迫使陛下答应,逾越为人臣的本分了,便又道:“陛下是天子,我等不过行辅助之事,苏相急躁,也不可令陛下难堪。”
苏闻乍然一惊,忙道:“下官无此意。”
“时辰不早,苏相且先回府,明日再议。”元乔不耐多言,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车外的苏闻冷汗淋漓,望着远去的车马后,细想近日举止,吓得不敢再留,登车离开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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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后,苏闻欲留下,询问昨日之事,元乔本当离去,见他举止踌躇,主动道:“苏相留下,可问一问。”
昨夜苏闻半宿睡不着,使得今日深思不宁,本是不安,听大长公主言语后,就答应下来,一道去见皇帝。
酒醉后的人精神不大好,小皇帝见两人都留下,不免不大高兴,就道:“二位卿家有事?”
苏闻不敢越先,转身望着元乔。元乔会意,拱手道:“陛下可喜欢昨日的诗词?”
“什么诗词?”小皇帝露出不解。
一醉就忘了所有的事,元乔心疼几许,同她解释几句。小皇帝恍然大悟,在案上找寻起来,她垂首,苏闻不敢直视,唯有元乔凝神望她,耳畔响起昨夜的话:你与他亲厚。
实则,她与豫王并不亲厚。
该说,除去先帝外,她与任何人都不亲厚。先帝待她如父如兄,这样的感情,豫王怎可比。
她默然叹气,小皇帝将诗稿找到了,十几份握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她细细去比较,不忘吩咐人给二人赐座备茶。
小皇帝看得仔细,两人也不好催促。
不知何时,孤鹜入内,走近皇帝身旁,悄悄递了份东西。皇帝的动作就快了起来,快速地将几份诗稿单独取了出来,道:“这些尚可。”
元乔扫了孤鹜一眼,起身接过陛下递来的诗稿,看过一眼,苏闻接了过去,眉眼一滞,并无苏家儿郎在。
他泄气,却听皇帝开口:“召他们来见见。”
小皇帝迫不及待,元乔多看她一眼,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陪她继续演下去。
皇帝召见是幸事,孤鹜匆匆去安排了。苏闻无望,起身就要走,元莞将他拦下来,言笑晏晏,问及府内儿孙之事。
皇帝垂询,苏闻不好遮掩,只得细细回答了。本以为随意几句就可,哪里晓得皇帝对他的家事十分在意,问过儿郎,又问子孙,甚至娶了哪家妇都要问过一通。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小皇帝显得极有兴趣,苏闻不知何故,唯有在侧的元乔在二人问答之际,弯了弯唇角。
小皇帝并非泥巴捏的性子,被苏闻逼迫一回,自然要讨回来什么。
聊了许久后,孤鹜回来了,面色苦楚,禀告:“昨夜风寒,数位郎君回府后都染了风寒,不能见驾。”
元乔笑了笑,笑意随即敛住,再观小皇帝,她露出惊讶之色,惋惜道:“身子如此不好,不见也罢了。”
苏闻闻言,复又来了精神,故作言辞道:“怕是昨夜穿得单薄了些,不知爱惜。”
“想来也是。”元莞附和一句,令人将诗稿都各自送了回去,面露无奈。
小皇帝装得很好,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元乔觉得她有趣,不免多看几眼。元莞察觉后,不但不露出笑意,反瞪她一眼,旋即转首不看她。
元乔不笑了,陛下还是在意豫王的事,但她不能解释,此事繁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使得陛下对她嫌隙更深。
嫌隙欲深,想要解开,只会更难。
不知为何,元乔脑海里浮现陛下昨夜握着她手,那副模样呆呆地,又掺杂着虔诚,似是做做一件认真的事。
少年心思,总是奇奇怪怪,她淡然一笑,那副模样在最后,就只落得两字:傻气。
傻气的小皇帝着人给染了风寒的小郎君送些补品,其中亦有刘氏的儿郎。太后处闻言,气得不行,也不是气小皇帝,而是气刘家的人不争气,赴宴也能染风寒,错此良机,浪费她一番筹谋的心血。
择婿一事也不再有人提起,开年后,小皇帝就十六岁了。
春日里不少人爱踏青,得了侯爵的周暨,悄悄请元莞出宫去玩。自择婿后,元莞并未私下见过元乔,两人愈发显得生疏起来。
反是太后,日日令人来请安,母慈子孝,愈发温馨起来。
周暨对元乔依旧很是畏惧,就算请元莞出去玩,也是瞒着元乔,又知晓她的人脉多,隐瞒起来格外费劲。
她苦恼的同时,将信送给元莞,不想送信之中出了波折,信辗转落入元乔的手中。
周暨办事不牢靠,也怨不得元乔。元乔见信上字迹,就知是周暨所写,让人照旧给皇帝送去,皇帝若出宫,她令人随侍。
元莞得信后的同时,元乔多日来首次请求见她。
小皇帝不大爱玩,或者说心中藏着事,对于玩乐一事就没有太多的兴趣,纵周暨说得神乎其神,她还是没有动心,随手搁置在一旁,抬首就见元乔走了出来。
年后,她长了一岁,元乔也有二十三了。她就看了一眼,如早朝般一眼略过,而后冷漠道:“大长公主有事?”
元乔记不清小皇帝多久没有喊她姑母了,好似自从知晓豫王之事后,就不再唤了。旧日里哪怕二人闹得再是僵持,她也会时而唤声姑母。
她将奏疏递于陛下,言明来意,而后抬眸去看陛下。元莞似清瘦了些,又或是少女初成,脸颊显得瘦小了些,
元莞惊讶于元乔的到来,所说之事也甚是普通,按理不需问她的,她若反对,元乔不见得会答应。
看过后,她照旧如木头人颔首:“大长公主已有决断,朕无异议。”
奏疏又还给元乔,她似无事般提道:“去岁臣的菊花酒,陛下可还要?”当日随口一提,就将此事抛之脑后,昨日婢女才将酒起出,她才想起此事。
元乔主动,极是罕见。元莞一时间呆了呆,本想拒绝,元乔又道:“酒是在昨日才从树下起出的,陛下若还喜欢,臣回府令人送来。”
元莞舍不得拒绝了,纠结一番,点头应下。
元乔又道:“陛下若想出宫,多带些侍卫,春日里景色确实不错。”
元莞下意识看向周暨递来的信,这个笨蛋怎地又露馅了,她这里才知晓,元乔就来劝谏了。她转而一想,哪里不对,问元乔:“大长公主为此事而来?”
这般一问,元乔神色不大自然,她若点头,则又成了恶人,只好摇首:“臣是劝陛下出去散心罢了。”
元莞也没在意,周暨办事不牢靠是常有的事,元乔知晓也不是难事,“大长公主放心,朕不会同周暨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