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选周暨,也是因其父才德高,如今陡然变化,令人唏嘘。
但周家多了侯爵,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旨意中也隐晦提及周暨与皇帝并未圆房,如此,也算是欢喜的局面。
皇帝听着群臣窃窃私语,周孝儒面色如常,不悲不喜,想来元乔早就授意过了,她坐直身子,道:“既无事,退朝罢。”
元乔闻言望她,眼中闪过愧怍,在皇帝经过她身旁时,她举步道:“陛下。”
“大长公主若有事,随朕来。”皇帝目视前方,脚步略一停顿,就迈向门口了,元乔不知是何心思,抬脚跟了过去。
两人惯来不和,群臣面面相觑,猜废去皇夫一事定是皇帝提及的,大长公主无奈为之,他们追寻着两人的身影而去,苏闻等人顿下脚步,转身看向周孝儒,微微摇首。
小皇帝不小了,废去皇夫后,又会兴起择婿的风波来,闹得朝堂不宁。
那厢的元乔与小皇帝沿着滴水檐下走,步履不快,似是漫步,皇帝凝视脚步,不向往常那样看着元乔。元乔心中沉闷,先关切道:“陛下有心事?”
“朕在想,大长公主给朕选了哪家儿郎做皇夫?”元莞不抬头,修长的眼睫垂下,看不清她的情绪。
元乔望她:“陛下若不愿意,臣不会勉强您择婿。”
“你不会,还是会有旁人会的。”元莞叹息一句。跟着她脚步的元乔知晓她话中的意思,酒醉那夜,陛下就曾提过太后令她早日生下子嗣。
太后之心,昭然若揭。元乔道:“陛下若不想,臣可帮您。”
或许是愧疚心在作祟,元乔生起不想令皇帝受委屈的想法。
她本好意,元莞却笑了笑:“大长公主与朕也有三年之约,可如何了?”
元乔窘迫,停下脚步,俯身揖礼,歉疚道:“此事是臣的罪过。”
元莞不理会,抬脚就离开,甚是坚决。元乔直起身子,知晓她与陛下之间,嫌隙愈发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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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发生的事,并非是秘密,午后太后就知晓了,惊讶于皇帝的果决,周暨将皇夫的位置让了出来,甚合她的心意。
皇帝与元乔不和,她就要去安抚皇帝,晚间的时候去福宁殿。
暮色四合,小皇帝脱了衣袍欲坐在榻上看书,太后车驾来了。
太后近日来福宁殿来的勤快,母慈子孝的局面也甚是温馨。太后牵着元莞的手,走至榻旁,两人一道坐下,“陛下近日身子可好?”
元莞不喜被旁人碰,上次被太后捏了耳朵,就洗了好多遍,她强忍着不适,陪着太后做下。
太后照例问着皇帝的身子,说过之后,才故作随意地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元莞早就想好措辞了,敷衍道:“朕不喜皇夫,大长公主被迫答应,毁了她多年的筹谋,她自然不会服气。”
她将事情说反了,太后也不知晓,反怜惜道:“不喜就换,你是天子,没必要委屈自己。”
“儿晓得。”皇帝耷拉着脑袋,手置于膝上,紧紧绷着。
太后继续道:“陛下不喜周暨,那又喜欢何人?”
元莞摇首。太后淡笑道:“不会还惦记着元乔罢?”
元莞还是沉默,不予回答。她这般在太后看来就是默认了,太后笑意更胜了,口中却在叹息:“元乔此人,怕是不好得。再者你与她有着明面上的身份,唯有废了她的身份,沦为阶下囚了,才可。”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私生一事上,元莞打起精神,回道:“既然她非文宗亲生,文宗为何不杀她?”
“文宗孝顺,他的母亲德惠太后拼死保下元乔,再者豫王与贤妃一死,元乔被先帝送至太后宫里,想杀也杀不得。”太后道。
大宋以仁孝治国,德惠太后若想保,那也极有可能的。元莞又道:“那先帝为何待之如亲妹?”
太后解释:“先帝母亲早逝,自小养于德惠太后膝下,与元乔之间自然有感情。至于摄政一事,我也不知晓了。”
元莞不多问了,敛下好奇,太后既有策略,也不会告诉她的。
嘘寒问暖之后,太后离开了。元莞厌恶,又是去沐浴净身,将自己洗干净了,才折回榻上。手里的书突然就看不下去了,置于一旁几上,仰面躺了下来。
太后之举,不拉下元乔誓不罢休。
而元乔虽说压制着她,同时也令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她曾说不听母上之言,就可还政于帝。
想到此,元莞心中微微动容,元乔将她依旧当作是先帝子嗣,与先帝的感情在,元乔就不会太过苛待她。
除去太后这把悬在头顶上的刀,她才有能力与元乔抗衡,不然随时担忧太后会以身世来威胁、利用她。
她翻过身子,想起周暨哭唧唧的模样,心中一横,长呼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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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暨不再是皇夫,就不能留在宫里了,收拾妥当后,就需出宫回周府。
临行前,元莞不忍,前去送送她。
周暨本来就情绪低沉,见到小皇帝来后,抿抿唇角,眼泪就掉下来了。元莞知她性子良善,错就错在喜欢她罢了。她从孤鹜手里取过一只木盒,低声道:“这里面都是你上次喜欢的女子饰物,朕都给你选了出来,你带回府,见到喜欢的小娘子就送给她。”
“可臣喜欢陛下。”周暨依旧不死心,吸了吸鼻子,将木盒收下,委屈地看着元莞:“陛下,臣还能入宫吗?”
元莞想了想,令人回殿去取玉令来,压低声音同她说话:“想来也可,但是你要想想大长公主,她可是凶得很,被她发现必不会饶你的。”
小皇帝惯爱吓唬人,说得神乎其神,周暨没设防,被她一吓,脸色惨白,大长公主就成了地狱来的阎罗,长得好看是假的,其实就是凶神恶煞。
她闷闷不乐,直到皇帝将自由进出宫廷的令取来,塞到她的手里:“出宫后,莫要惦记朕,不如多去走走,你就看到更漂亮的小娘子。”
周暨摇首:“不要漂亮的。”
元莞不解:“为何不要?”
“越漂亮的越凶。”周暨擦干眼泪,见小皇帝迷惘之色,好心给她解释:“您看大长公主的美吗?”
元莞点点头。
周暨就道:“凶不凶?”
元莞眨眨眼,没有点头,元乔好像也不凶啊,就是性子正直罢了,整日里想的都是朝堂大事,寡淡无趣,凶之一字有些过了。
周暨当她不信,再接再厉道:“她是我见过最凶的女子。”比起陛下,凶多了。
元莞地狐疑地看她一眼,好心提醒她:“你这个侯爵之位还是她给的。”
“这是陛下给的。”周暨不肯承认,她望着小皇帝明媚的容颜,鼻头一酸,忍住哭泣道:“普天之下,都是陛下的,臣自然是要感激陛下的。臣也知陛下举步艰难,以后若有事,可吩咐臣去做的,再不济臣的父亲也是可以做的。只是、只是陛下记得臣。”
“记得、记得,小哭包。”元莞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宫人收拾妥当好,亲自送她出宫门,叮嘱她回府后诸事小心。
两人客气友好,丝毫不像民间和离的夫妻般大骂出口,宫人看在眼里,朝臣自然也就知晓了。
周暨出宫门后,小皇帝自得要回垂拱殿。
周暨回府后半月,朝堂的风向就变了,先来的就是苏闻。
苏相来垂拱殿之前,遇事都会前询问大长公主的意思,而后再来见小皇帝。今日却是不必了,他俯身揖礼,开门见山道:“臣为皇夫一事而来。”
小皇帝是圆的是扁的,是丑的还是好看的,朝臣都不会在意,在意的只有她的权力。眼下是傀儡不假,终究有一日是要亲政的。
谁人都想做外戚,且看刘家,本是寻常门户,后成了外戚,一跃而上,成了世家大族。
苏闻是状元及第,城府深、文采好,说话也没有绕弯,令小皇帝措手不及,她请苏闻坐下,先问道:“可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元乔又不遵守诺言,说好不逼她,如今谴了苏闻过来,确实可恶。
苏闻道:“陛下年岁不小了,择婿是大事,大长公主与臣等同心。”
同心?小皇帝冷笑,就算同心也轮不到你们,她忍了忍,不与苏闻计较,忍耐道:“卿之意是想怎样?”
“古人言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
元莞嗤笑,她十二岁就成家了,也未曾看到元乔还政,言道:“朕立了皇夫,就能亲政不成?”
苏闻不答,如常恭谨。
元莞又道:“朕不愿择婿,卿退下吧。”
苏闻不想无功而返,起身道:“陛下的意思,臣等都知晓,只是朝中儿郎文学好、品德善,陛下多见见,就会有新的发现了。”
皇帝还是不肯,苏闻劝几句,无功而返。
小皇帝素来固执,大长公主若在,或许还会多听些,苏闻知晓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劝服的。周暨离宫后,就连太后都欲举荐刘氏子孙,旁人又怎能坐得住。
刘家尝到外戚的甜头了,自然要再接再厉,且三年前太后与元乔的争斗中,元乔赢了,皇帝迎周暨入宫。
如今,再来一次,太后未必会输,苏闻等人也想试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