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好久没这么畅快地反思自己了,那天我喝了不少酒,跑去厕所吐了好几趟,吐完虚了也清醒多了,我不知道白行在暗戳戳地“算计”我,还留他在我的公寓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大清早就被白行恶狠狠地嘲笑了,他把我的一句话做成了手机的闹钟铃声,所以早上我是被不断重复的“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叫醒的。
如果不是要赶着上班,我一定会好好问候一下白行,他只是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我留白行一个人在公寓里自生自灭,让他自己去买饭吃然后趁早悄无声息地滚蛋,结果他并没有悄无声息,而是让我在公司也尴尬了一把。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我刚刚完成一个表格的上传,正在翻看我的日程备忘。
办公室里前辈都在认真落实自己的工作,书写声、打字声还有个别人的交流声,一切都是那么有序平静。
突然,一声又响又刺耳的“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冒了出来,醉酒腔,很憨很蠢很白痴,别提有多难听...不仅提了我的大名——季业,而且还是巨尴尬无比的言论...“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
一时间,有人憋笑,有人憋了两秒忍不住破口大笑,大家组成了国家级交响乐团,让欢笑声被我手机里蹦出的那句“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指挥,演奏出了极为和谐又震撼我心的史诗级绝响,最可怕的是,明明演奏声渐入尾声,又响了第二声“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指挥棒一挥,众人齐奏,咯咯咯的声音使劲挠着我的脚底板、头皮然后是全身,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全身发热任由嘲笑。
这场群嘲运动,大概持续了五分钟,这是我工作以来最黑暗的五分钟,我的高冷实干男人设彻底崩塌,开始被各种已经接触过的和尚未接触过的同事问候“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总结了统一回复:“多谢关心,我是季业。”
都是白行的错,就是他把我的手机提示音设置成了这句话,又在我上班的时间给我发了两条无关紧要的短信,一条是:“哥,我要走了”,另一条是:“哥,新的铃声还满意么?”
我可去你的吧。
白行必定要为他丧尽天良的行为担责,不过这种残忍的做法的确在我这里起了点作用,每天都在提醒我“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只知道自己叫做季业,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同事们的嘲笑声一天比一天淡弱,但认识自己的心声却一天比一天加强。
我和林说了我的想法,告诉他我想去找我的养母问清楚情况,但我又不敢面对,因为自打姥爷离世,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过。林在我向他诉说的过程中只说了一句话,但只有那一句话,就定了我的心。
我问:“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他们么?”他答:“我用不用和你一起。”
他不用多说,我就知道他支持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且尊重我的意见。我的确去的意愿更加强烈,而且不太想让别人和我一起,林也不行。
林与白行相比,高下立见,一想到我被白行残忍地陷害过,就忿忿不平。
不过我还是把我的决定在手机上和白行聊了,白行觉得我一个人去拜访更合适,还问我离家的时间久不久,他用不用去和他林子哥相互照应一下。
白大公子果然好命,生了场大病之后在他爸妈面前更是恃宠而骄,他说他现在心安理得啃老,生活过得逍遥又自在。
我一听他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跑,他又愿意来陪林给我争取更多的“探亲”时间,我自然是乐意接受,完全不和他客气。白行在我面前敢张牙舞爪,在他林子哥面前可不太敢,虽然林完全不摆架子也没有攻击性,有时候看起来还弱弱的,但我也不是很敢在林面前胡闹,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做好决定之后,我选择了最近的一次休假时间,还和老板预先报备了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这天东方欲晓之时,我已经等在了乘坐公交车的地方,我要乘到汽车站坐大巴,才能到达我与“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四个小时之后,我踏上了那个陌生又存留着我年少时记忆的城市。
汽车站附近都是一些杂乱的摊贩,还有一些黑心的出租车老板,我拒绝了各种涌上来向我展示热情的人,花了一块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姥爷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来过,上大学之后,印象里只回过一次,还只是自己在城里玩了两天,我没有去看望“父母”,而是去小学门口走了一圈,在小卖部买了垃圾食品,又去初中校门口的店吃了东西,然后在高中后门的铁栏杆那里坐了好久。
那些地方保留着不完整的自己,也许那时的我就想把自己拼凑完全,只是没能力实现。
现在,我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公交车不停报站,我与不愿触碰的自己近了、更近了,我给白行发了个信息,让他别忘了晚上等林下班之后和林一起吃饭,我还说“我快到别人家了...”
白行很快就回我:“你季业一定要知道知道自己是谁!”
原本压抑的情绪,被气散了。
第34章 吴彩
公交车颠簸着将我送到了熟悉的路上,这条路我走了十多年,可感觉不到一点亲切。
我走了几步,又站定在街边,来往车辆的行驶声和细碎的人声充耳,我掏出手机,翻找养母的电话。
供了我十年饭的女人名叫吴彩,我不知道她准确的出生年月。这的确很奇怪。她也许像其他同学的母亲一样有四十来岁了,但不可能超过五十岁,因为看起来还算年轻。养父母从来不在家过生日,所以我不知道他们的生日。
一想到他们,就想到我从前的煎熬。
我自打离开姥爷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上小学的时候,我很羡慕同学们能在生日的时候吃到蛋糕,他们的父母会把一个比盆还大的蛋糕送到学校来,全班都会为过生日的人唱生日快乐歌,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我一直以为家里没有庆生的习惯,直到初中,我添了一个弟弟后,才发现原来家人只是没有给我庆生的习惯,才慢慢了解到我是这个家庭里多余的人。
这个多余的人,现在又要来给他们添麻烦了。
十一位数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我犹豫着,不敢点绿色的通话键,我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如何面对可能的拒绝和冷漠。
但是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只要决定下的早,内心就能少煎熬。
“拨号中...”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嘟——嘟——
我心里平静,完全没在想应对的话术,只是等着拨号声,暗暗期待着人声出现。
“喂?”等待了几声嘟后,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是吴彩的,这辈子与我只有十多年缘分的养母。
“......喂,妈...”我喊了一声妈,也许是习惯使然,我的理智并不承认这个母亲,但嘴上还是叫了出来。
那边安静了几秒,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打电话干什么?”吴彩问。
她总是给我一种拒我千里之外的感觉,我总觉得我的需求都不会被她实现,我习惯性小心翼翼地和她讲话,尤其在听说我不是亲生的之后,一点点性子都不敢在她面前展现。
“现在在家吗?我就在附近,如果方便的话...我想..”
“在家打扫,城章和大宝不在,你在附近就上来啊。”
“嗯...我一会儿就到了,那..先忙...”我最后不知道该叫妈、你还是您,吭巴了两声,就放下了电话,等着对方挂断
挂断后,我收起手机,顶着越来越闷重的空气,小步快走,穿过贴满小广告的单元门洞,又一口气攀上三楼,然后歇了一会儿,望着连接三四层的那一节楼梯,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这个灰暗的楼梯道里,住满了我难以忘却的回忆,但我不想再回忆了。
刚刚和养母的那一通简短的电话,帮我找回了四年以前的感觉,让我知道我过去内心是多么卑微和不完整,让我知道我是被自己年轻时幼稚的思维绑架了。
我就像是开了上帝视角,可怜了从前的自己,从而更明确了我此行的目的,我要知道我的身世,就像白行说的,只有我真正关心自己了,未来才能更好地生活。
我爬上了第四层楼,来到了养父母家门口。贴着红红福字的门留了一线缝隙,也许是吴彩专门为我留的。
我用手拉开,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用手敲了敲门内侧,说了声:
“我过来了。”
“进来吧。”养母吴彩穿着灰色棉质短袖,正用抹布擦拭茶几。我有四年没回过家,这四年来,家里添了不少东西,都是和孩子有关的,虽然空间布局都是熟悉的,但陌生的感觉更加强烈。
“进来啊,站门口干什么?”养母直起腰,双手折叠抹布,对我说。
我有些拘束,进门走了几步后,就一直呆站着。养母并没有招待我,她让我把门关上,然后继续干她的活。直到摆好最后一个模型汽车,才开始在意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