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一些什么,说出来,我们可以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你。”
“如果司能成为我们的同伴,那真是一大幸事。”
那个斯文的年轻男人温声说完,见殷思婷一脸茫然,又用汉语说了一遍。
他咬字清晰,说话抑扬顿挫,一点都不自然,显得有些过分板直。
殷思婷怎么看,都觉得他很恶心。
以往司青衡再怎么过分,她在心里都觉得司青衡是一个厉害的人,她害怕,但也挑不出不好的地方。这时候看这个日本人就只觉得虚伪,做作,令人作呕。
“我不知道。”殷思婷语气平淡,还有点将行就木的麻木呆滞感。
反正逃不了一个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之后对方说了什么,殷思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被关了起来,那些人并没有搜身。
好像是去和司青衡交涉了……
没多久,刘三儿进来了,劝她吃饭,先安心,再如何如何。
殷思婷凉凉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胃口。
我都要死了,还怎么吃得下去?
“等等,你过来。”殷思婷招来刘三儿,让他侧耳,说了几句话。
等刘三儿去外面,不出意外的遭到了盘问,他只隐晦一笑,小声说了个什么,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没多久,有人向殷思婷所呆的房间里,送进一个尿壶。殷思婷有些无语,没想到刘三儿用这个当借口。
也不知道刘三儿会不会把消息送出去。
她坐在床上,拉下床帐,拔出一直藏在大腿内侧的短匕。这是司青衡送的。
她再度看着这柄轻巧灵便的匕首,握柄用力将其刺进心口。
太痛了。
那瞬间,她差点叫出来,但也强行忍住,没发出声音。
好像是什么在破碎。
她看见无尽的黑暗里有一只茧,在匕首刺入的时候,拥有华美轻灵羽翼的蝶破茧而出,翩跹而起,化作无数光点。
人死之前会回顾前生,但她的前生实在狼藉,没有什么可以回顾。一直以来,她都是一颗棋子,别无选择。而现在,她终于可以选择了结这样的人生。不是有什么作用的物品,而是一个人。
好像每个人是她,都能活得比她好。
有个什么声音在喊“翠翠”,她睁大眼睛,看见一只鹦鹉。
那是某个生日时司青衡送的礼物,漂亮又神气,她很喜欢,挂在檐下,天天与它说话。后来有天殷司令心情不好,路过时嫌它烦,把鸟脖子给折了。
刚开始它还没有死,苟延残喘,决计救不活了。她只能抹着眼泪,一点点看它变凉。司青衡问她想不想再要一只,殷思婷拒绝了。后来他再没送过活物。
以前她也不像后来那样胆小。自从那笼中鹦鹉死了,她就怯弱无比,话都不敢大声说。仿佛死的不是鹦鹉,而是“翠翠”。
原来我从那时就已经死了。
殷思婷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后来偶尔活过,偶尔死着,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好像快彻底活过来了。
在亲手拿起匕首时的那瞬间,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实。
好想活一次……
好想去宛城外面的世界看看,好想看南方高大的椰子树,好想看海里的大鱼跃起,好想飘浮在无穷无尽的星空中旅行……
等刘三儿再进门时,只看见殷思婷尚留有余温的尸体。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像做了一个美梦。
刘三儿神色如常,握紧手心的珍珠耳环,不发一言,定定看着她,看了许久。
她还年轻,才二十几岁。
以后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她白发苍苍的样子了。
他也想和她说一些软话,让她暂且屈服,以后嫁给他,他虽然不如司青衡,但是会对她很好。
司青衡再下令攻城时,发现对方城门口挂着一个人头。
愈来愈近,愈发清晰。
是殷思婷!
说不上多心痛。
是那种熟人突然死去之后的错愕,像某根弦突然崩断……
应该更早一些送她们离开。
“司君,你的妻子自尽而死,我们很抱歉,如果你愿意投降,一切既往不咎,我们会送你一个更漂亮、更完美的妻子。如果你依然顽固不化,你也会和她一样,人头吊在城门口,直到彻底腐化。”
一个翻译在那边用喇叭喊话。
司青衡回以高喝——
“艹你大爷!”
对面那个翻译突然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用日语表达,最后折中选了英语:
“太君,your uncle is beautiful!”
虽然翻译有较大误差,但是依然成功起到了挑衅作用。
司青衡麾下的部队纷纷跟随他的步伐,问候对方家里的亲属,以天皇为圆心,大爷为半径,开始疯狂夸赞,后来嫌这个还不够,连天皇的父亲、祖辈都不放过,骂人的声音混合在枪炮声里,让人笑不出来。
炮弹轰鸣,尘埃漫天,遍地残肢断骸。除了变态,没人喜欢这种场面。呛喉的硝烟,温热的血液,司青衡身先士卒,一直在冲锋的第一线。
此时离对方的支援还有一段时间。
司青衡这种不要命般的打法,很快令对方忌惮起来。反正他们有退路,但司青衡没有。
司青衡又夺下了一座城。
这是最后的疯狂,是临死前的扑咬。
他一路行到城门口,对着悬挂着殷思婷头颅的绳索开了一枪。
她的头颅坠下,司青衡猛然扯开衣襟,用胸口的衣服接住了她的头。
触及那温柔恬静的笑,司青衡眼底干涩,但已流不出泪来。
对不起……
他用外套小心翼翼包裹住她的头颅,将她放在城墙附近,等此战了,若他不死,再找到她的躯体,寻一风水宝地合葬。如果他死了,就一起在此化为尘灰。
今夜月明如镜,风也温柔,照在残破的建筑物上,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自古以来,这个民族对土地便有种难以言喻的偏爱和执着,自家人窝里斗能接受,一旦被别人抢去一点,心里比割肉还难受。
即使司青衡攻下了这座城,也没有办法守住。
在外国人眼里,东方只有大烟鬼,虚软无力的政府,和打不了胜仗的军队。
就从我这里开始改变吧……
让宛城的炮响,震醒装睡的人。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让一寸国土从手上丧失。总要有人站出来,总要有人牺牲,我也不比别人多一个头,我普普通通,只是众生中的一个,和其他战死的人一样,没什么高贵之处。
司青衡站在城头,看着满脸疲色的士兵,看着四处的弹壳枪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硝烟浓烈呛喉,血腥味掺在其中,还有血肉焦糊的气息,这一口气,贯穿五脏六腑,深入骨髓血液,奔腾不息,最后涌入心脏,化成它蓬勃迸响的力量。
生于斯长于斯,长眠此地,万死不辞。
暂作休整后,日军再次发动反攻。
司青衡握紧手中的枪,锁定冲来的敌军,即使他枪法不错,也抵挡不过人群攻势。
攻势渐猛,他沉下心来,咬紧牙关,突然身侧冲出一个人,迅速借助掩体架起重机枪,突突突四处扫射,极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周围的压力。
司青衡定晴一看,眯着眼睛用机枪扫射的正是司青颜,他心态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骂人。
“我艹!”
第117章 烽火望断
司青衡心里此时漆黑一片。
恨不得用鞋底子好好抽司青颜一顿。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司青衡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你这破孩子怎么这样?诚心不让我安心!
“小心。”
正当司青衡想说什么的时候,司青颜拎住他的后颈,把他往身后一带。
司青衡盯着司青颜腰际围着的一大圈弹带、手榴弹,眼皮抽搐,要是忽略现在的背景,乍一看,司青颜像是刚赶集回来的。
“你来干嘛?”司青衡低声问道。
“你撤退吗?”司青颜反问。
刘三儿托人送来密信,说是司青衡麾下有叛徒,而且日军后续兵力支援已到,让他们尽快撤退。叛徒已经被司青颜事先解决了,没闹出什么风声,如果此时撤退,说不定还来得及。
司青衡摇了摇头,认真道:
“我不能退。”
退一步失一寸国土。
“嗯。”司青颜不再多言。
既然司青衡决定了,就尊重他的意愿。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司青衡死在这里。
事已至此,司青衡觉得让司青颜乖乖离开的可能性不大,对此十分无奈,但只能硬着头皮,率先冲在第一线。
司青颜一直跟在他身边,以护卫的姿态。即使他身手不错,枪法精准得吓人,司青衡也要时时留意,看一眼司青颜,生怕他受伤。
偶尔司青颜还回以一个坦荡的笑容,司青衡简直不忍直视。往常那张能迷倒万千少女的脸被硝烟熏黑,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耀眼得像要发光的牙齿,别提多傻了。
也许是日军的后续兵力还在路上,战势一直不温不火,应付起来问题不大,偶尔司青衡这边还能轮番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