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该隐听见对方干涩的声音,如梦初醒,“我去给你倒。”
他匆匆出了屋。
“我先为您冰敷,再来处理身上的伤口,”医师叮嘱他,“请务必不要乱动。”
“请您轻一点,腰上现在不碰都疼……”亚伯将脸埋进枕头里,听见了医师翻动医疗包的声音,片跨后,皮肤感受到了冰块的凉意,“哎哟!”
“隔布冰敷不会太刺激,半盏灯后就能取下来了。”医师宽慰他。
该隐回来的时候,医师正在为亚伯的擦伤处上药。
药膏碰到伤口,难免激起痛感,疼得亚伯微微抽着冷气,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只有断续的喘息声隐约传出。
“好了,阁下。”医师终于收手,一面收拾自己的药箱,一面叮嘱,“外伤不严重,很快就能恢复。但病人现在需要静养,一定要减少对腰部的刺激。”
“好。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现在腰上隔布冰敷,半盏灯后就能取下来。“
“我来吧。“
“好。“医师点点头。
“多谢你。“亚伯低声道。
“您客气了。”
医师安静地出了屋。
该隐端着水杯走到床边。
亚伯的衣服已经掩回,薄薄的冰袋压在外面。血痕和淤青从衬衫边缘露出一丝痕迹,在蜜色皮肤的映衬下十分刺目。
闷在被子里的人侧了侧脑袋,露出半张脸来:“该隐?”
“先喝水。”该隐在床边半跪下来,让他们的视线在同一平面上。
他将水杯递给病患。
亚伯顺从地接过水杯抿了一口:“那种试炼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想听?”该隐问,“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好了再听细节。”
“我不想休息。”亚伯摇摇头。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满目的血色。那些在黑暗里破碎的肢体、在巨犬口中滴落的血液、在河里漂浮的身躯,每一幕都让他呼吸困难——人们本不该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该隐显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愤慨。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亚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抬眼,眼神显得有些疲倦。
“试炼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极乐。”该隐告诉他,“这是贵族举办的一种奢侈庆典,受到全城的追捧。试炼场顶着极乐的名号,已经成了贵族打压异己、折磨敌人的手段。”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这里”就是一座完全封闭的城市。封闭的城池要求绝对的稳定,而外来者的出现象征意外,因此被视作威胁,一旦被周围的人发现,会被直接汇报至治安队。
亚伯到来的时机十分不巧,正遇上极乐的试炼。期间,所有外来者与贵族的敌对者都会被送入外围的危险区,经由重重阻碍,留下身体素质较为强壮的优胜者,进入极乐会场。
亚伯等了一会儿,可没等到该隐之后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进入会场,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该隐的语气显得有些无辜。
“但我被送到地下去了……这可不太寻常。”
“你之前都做什么了?”
“我……”亚伯想了想,“我骂他们懦夫,躲在贵族身后为非作歹。”
该隐笑出声来:“按他们的手段,只把你关起来真不算重。”
亚伯叹气,换了个话题:“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和你一样,在门口跌进黑暗,最后找到了通往城里的路。”
“可怎么会是维……维利……”
“维里亚特。”
“……家族里的人?”
“我不知道。似乎这里本来就有一个‘该隐’,但是已经失踪了。我被这个家族的人认出,顶替了原先那人的身份。”
“‘认出’是什么意思?”
“长相。”该隐指指自己,“我和维里亚特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亚伯迟钝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诡异之处:“你顶替了原先的那个人,没有让人发现什么异样吗?”
该隐耸肩:“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
“那你到这里有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但你应该比我后进入黑暗……”
“可能我出来得比较早。”
亚伯撇了撇嘴。
“你不必着急,先好好养伤,然后我们再找离开的路。”该隐宽慰道。
“好。”亚伯点点头,眼睛慢慢合上了。
“要吃饭吗?”
亚伯停顿了一会儿:“……不用。”
该隐有些迷惑:“你已经躺了半天了……不饿吗?”而且也不知道之前在刑架上挂了多久。
“暂时不饿。”亚伯微微摇头。
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点奇怪。
他从甬道到洞穴,再到这里,一路上都没有吃过东西,却并不感觉饥饿。
这是怎么回事?
“医师说了,你最好继续休息一段时间。”
“不,该隐。你这是小题大做。我已经趴了三天,太难受了……”
“可是……”该隐连忙伸手,却没拦住。
亚伯在床上翻了个身,动作灵活地从另一侧坐起身来,看见该隐的紧张模样,有些好笑:“一点撞伤而已……我没那么虚弱。”
该隐终于点点头:“没问题就好。”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有一点线索,但是我不太确定。”该隐这么回答他,“需要的资料都在书房,我们现在过去?”
“行,去看看吧。”
“首先要确定我们的目标。”亚伯在纸上画出一条线,依次做了几个标记,“我从泥土甬道里向前走,在石窟里遇到你,现在又到了这个城市。那么,我们的目标是回石窟,还是另有方向?”
“回石窟。”该隐的语气很肯定。
“有什么依据吗?”
“我在石窟里的时候,一直有人……”
亚伯歪过头——有人?
熟悉的撕裂感打断了该隐的话。
——不可言说。
他抬手按住胸口,尽可能镇静地抚慰自己崩裂的心脏。
我不会说了!
别这样告诫我!
“我不知道。”该隐最终摇摇头,“只是有这样的直觉。”
“那你从哪里来,还记得吗?”亚伯问,“为什么会到这里?”
“我——”心脏快要炸开了。
该隐屏住呼吸:“我……都不记得了。”
亚伯打量对方的怪异神情:“你还好吗?”
“没事,”该隐摆手,“没事。”
他竭力平复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文件上来:“城里的人认为,‘这里’是唯一的世界,外围除了黑暗,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一个大囚笼?”亚伯问,“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讨论原因其实没有必要,但我很欣赏你的好奇心。”该隐顿了一下,“人总有好奇心。”
亚伯沉默一阵,思索对方的话:“城里的居民也有好奇心。”
“没错,好奇心必然存在,居民不可能对外界毫无兴趣。”该隐点点头,“但是这种行为非常危险。”
“危险在哪里?”
“危险来自城内。”该隐告诉他,“我现在的身份是审判所的合议员,目前为止处理过两个案子,都和出城有关,一个计划出城被发现,直接定了死罪;另一个酒后说了醉话,被人举报送进了监狱。”
“怎么这么严苛?”亚伯张大了嘴,“他们还没走成呢。”
“统治者的意思就是通杀勿论,只要有离开的想法就会受到惩罚。”
“也就是说,黑暗本身其实没有危险……”亚伯说着,突然想起了试炼场里的可怖黑暗,“不对,试炼场的黑暗可以致人于死地……”
“两种黑暗可能并不一样,”该隐道,“我们走过的黑暗直通城内的小巷——你也是这样进来的,对吧?但试炼场外的黑暗被城墙阻拦在外,危害性极大。”
“如果能从来路返回就好了。”亚伯叹了口气。
该隐只是耸肩:“几乎不可能。”
“那么我们要从城里找到离开的路径,而且不能和城里的人提到这件事。”
“没错,”该隐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有一点很有意思——你看看市政设施的总览。”
“什么?”亚伯对他的要求很不解,但还是接过手来,大致浏览了一遍。
片刻后,亚伯抬起头来:“没有公园,没有剧院……怎么图书馆也没有?”
“对,这里没有文化设施,”该隐肯定了他的发现,“但设施建设也只是表象。整个城市没有史书,没有对以往的记载,没有口口相传的任何故事或传说。”
“这怎么可能,”亚伯惊讶得直摇头,“这里……没有过去?”
“至少在文字上,我没找到任何过去的存在证明。”
“那这里的人呢?”亚伯又问,“人总不会都不记得吧?他们的先辈都干过什么,这个城市怎么建立起来的?”
“有一种说法——因为过去的一场灾难,大多数人死伤惨重,幸存的人们记忆不全,表达不畅,新一代在空白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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