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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睡不醒 (一件禾衣)


  那陌生的声音宛如铁具相击,声音沉冷,让人不由敬畏,难出狂言。
  无人回应。
  那声音便代该隐回答了——
  “无知的人类,你犯下的罪是天地间手足相残的首例。
  “因傲慢,你操纵他人;因虚荣,你寻求认同;因贪婪,你求索无度;因欲望,你啜饮血液。你是否认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从此以往,血红色的瞳孔就象征你弑亲的罪恶;你得到的力量与速度,皆来自他人的痛苦。
  “你原在大地耕作,因你的罪,大地的成果被你辜负。
  “你得到音律与绘画的天赋,从此以往,再不得依赖土地维生;你以血为食,便不得享有光明的恩赐。
  “你将成为黑暗中不死不灭的旅者,走过千山万水,也找不到你的兄弟。
  “你须日日夜夜体会他在死前的苦难,绝望将永世伴你左右。
  “求得他的原谅,才能求得对你的救赎。
  “去寻你的兄弟,该隐,你须心怀希望。
  “你虽是罪人,我同样祝福你。
  “愿你早日赎罪。”
  “第六日”。
  幕起的文字火光灼灼,将整片大幕焚烧殆尽。
  “水是铁水,油是人油。”
  “一层水,一层油,先油后水人似鬼,先水后油人鬼愁。”
  舞台上有人唱着,“哗啦”一声倒下水,又“哗啦”一声泼下油。灼灼热气飘过前排观众席,直飘到亚伯的面前,凄惨的嚎叫几乎穿透了耳膜。
  他伸手想捂耳朵,但一只手还被该隐压在座位上。
  “该隐……”亚伯用力抽手,但根本抽不动。他迷惑地转头,探身去看该隐的面颊,被对方脸上的怪异反光惊得大骇——
  这不是该隐!
  这怎么是个木头人?
  亚伯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忍痛从木头人的手掌缝隙中猛地抽出手来,急匆匆地从座位里起身,沿座椅外侧的通道向外逃去。
  但舞台上的场景让他顿住了脚步。
  该隐。
  他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
  本该与他并肩而坐的该隐竟上了舞台,左右都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压着他的肩胛,推搡着他向舞台中央走。
  前几幕的时间并不长,但该隐的模样却像熬过了无数岁月,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瘦脱了相。
  舞台正后方架起了高台,上面站着妆容怪异的审判者。两侧站满了兽首人身的怪物,簇拥着该隐来到舞台正中央。
  亚伯扶住了手边柔软的椅背,才没瘫在地上。
  舞台的顶端已布置了一排高低不一的瓦锅。怪物们口中唱着诡异的歌谣,手里绳子一拽,就能把各自头顶的瓦锅倒下来。每倒一锅,被砸中的地面便传来惨绝的痛呼声,再一联想歌谣里的内容,不难想象倒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至红海,下至深渊——”审判者尖着嗓子高唱道。
  “下水在后,起锅在先——”怪物们高声应和着,最外围的开始松手了。
  金光璀璨的液体从瓦锅里倾涌而下,砸在漆面地板上,激起一片滋滋作响的烧灼声。
  “千年万载,阴影之间——”
  “先除脾胃,后见心肝——”
  又一阵光芒四射的液体,因为瓦锅的高度变高,里面的液体也溅得更远了。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已经有了一小片亮光。
  “繁盛起落,虚空爆裂——”
  “一刀一斩,一日一节——”
  这回,金灿灿的液体溅到了第二排。舞台上,该隐分明也染上了一身火光,顿时被烫得全身发抖,但因为口齿封禁,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行者往来,无人停歇——”
  “一人千语,千语一夜——”
  亚伯唇齿颤抖,眼前眩晕,几度开口却无法发声,只能闭嘴连连吞咽,干涸的嗓子里终于有了声音:“住手!”
  他哑着嗓子连喊了数声:“住手!”
  舞台上的众人齐齐看过来。
  审判者扬手制止了怪物们松手放线的冲动:“你这人怎么?”
  “你们在审判该隐?”
  “你这人怎知?”
  “你们还没有审判,怎能直接施以刑罚?”
  “你怎知我未?”
  亚伯被他问住了。
  “他这人可怪?”审判者扭头询问手下的怪物。
  “他这人甚怪。”怪物们齐齐地回答他。
  “我才是受害者!刑罚需由我来裁定!”亚伯又一次开了口,但这一次的话让他自己心里都有些迷惑了。
  审判者又一次望过来:“你是受害者?”
  话已出口,亚伯只能继续承认:“我是亚伯!”
  “你用何刑罚?”
  “我——”亚伯一时卡住。
  我用什么刑罚?
  “他杀了你,你杀了他,如此最公平。”一个怪物呼号道。
  这话引起众人的附和,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杀了你,你杀了他,可称公平!”
  他杀了我。
  “他杀了你,你忘了他。他须受罚,我替你罚。”审判者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又要唱了。
  “等等!”亚伯呐喊着,向着舞台跑过去。
  但他过不去。
  舞台永远离他有四排的距离,他过不去!
  审判者没再受他影响,高声唱了下去。
  “土地染血,恶鬼攫人——”
  “一时异见,万世沉沦——”
  “忏悔有路,天堂无门——”
  火焰一道道倾泻而下,向着该隐渐渐逼近。
  亚伯已经完全失去前进的动力了。他空茫地停下步伐,望着那审判者唱出最后一句:
  “阳光烈狱,向死而生——”
  他拦不住了。
  巨大的瓦锅倾倒,铁水一泻而下,该隐的身形顿时消失在金色的洪流之中。
  亚伯站立不稳,几乎跪倒在地。
  舞台上又一次清空了。
  “第七日”。
  亚伯在原地僵硬地立着。
  他没有动作,幕台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良久,亚伯终于明白了。
  他虚弱、疲惫地迈开步子,膝盖发软地登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他的头顶,黑色的观众席顿时消失在炫目的光芒中。
  漆面地板光洁如初,但铺上了一层骨块碎渣。
  亚伯不敢细想。
  唯一多出来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子,锁上泛着铜绿,顶上缀着十字花纹。
  真眼熟。
  他将箱子拾起来,这一回,箱盖的弹销轻轻松松地打开了。
  箱子里有两三个小物件。
  他一件件取出来。
  第一层是一支金灿灿的麦穗,第二层是一片干枯的肉块。
  这些就是他在蛾摩拉、在白夜城里的见证物。
  第三层东西更大些,是一个木头人偶,造型古朴,眉目清晰,虽然五官略有夸张,却能看出亚伯的模样。
  而这椴木的材质,熟悉的雕工,一眼就能认出该隐的手法来。
  亚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所谓的赎罪?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回箱子,又弯腰去拾地上的白骨。
  手中的骨块余温尚存。
  亚伯端详着,沉默着,举起手中的骨头,猛地砸向地面。
  “你还没亲口向我道歉!”


第49章 真实世界
  拉结尔手中的书停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察觉自己在走神了。
  雷米尔的身形从风里显现出来,银白的长发束在脑后,浅灰色的眼睛像褪了色的晶石,泛着剔透的光泽:“书之友,你怎么也有走神的时候?”
  “亚伯睡了三天啦。”拉结尔合上手里的书,“不行,我看不进去。”
  “怎么回事?”雷米尔在拉结尔对面的椅子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拉斐尔来看过了吗?”
  拉结尔叹了口气:“拉斐尔说他累坏了。”
  雷米尔抬眼道,“怎么了?”
  “我们之前在整理书架。”
  “书架?”雷米尔手里的茶壶轻轻落回桌上,“你的书架?”
  “是啊。”
  “可我没听说啊。你怎么没叫上我?”
  “我只叫了亚伯。”拉结尔的模样理所当然。
  “你只叫了亚伯?”雷米尔重复一遍,将手里的杯子也推回桌上,“我真怕我泼你一脸。”
  拉结尔很不服气:“拉斐尔之前也这么说我。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
  “你压迫同伴,还不引以为戒?”
  “怎么是压迫呢?是亚伯……”拉结尔心虚地转开了眼睛,“他说他想锻炼锻炼。”
  “你还知道心虚!”雷米尔一拍桌面,“去想想怎么犒劳亚伯!”
  拉结尔被他说服,撑着沙发站起身,嘴里还在嘟囔:“我的书架有那么可怕吗?”
  “你的书架和凯苏斯山一样高!”雷米尔从果盘里抓起一个花雾果,作势要丢,把拉结尔吓得加快脚步往门口逃。
  “唉,傻瓜。”雷米尔叹口气,低头打量着手中红彤彤的花雾果。
  下一秒,手里的果子险些又被他丢了出去——
  “你还没亲口向我道歉!”
  楼上传来了一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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