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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睡不醒 (一件禾衣)


  “她没来。”男人简洁地澄清道。
  “您有事吗?”亚伯将他迎进屋里。
  “快冬天了。”男人四处环顾,看见简朴却整洁的房屋摆设,不住地点头,“我得了消息,要来帮你准备冬天的肉食。”
  消息?肉食?
  “您是说杀羊吗?”
  亚伯这种无所顾忌的说法方式让男人皱皱眉,但没批评,只是委婉地建议道:“这是赏赐,亚伯。别用这样的语气描述赏赐。”
  亚伯有些新奇:“这是谁的赏赐?”
  “神的赏赐。”
  男人严肃的表情让亚伯一时没法接话。
  稀奇。
  一共只有四个人的地方竟能诞生宗教?
  他们的灵感从何而来?
  “您说天上的神?”
  亚伯没有直接反驳,显然也出乎男人的意料。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祂在天上,但不是天上的神。祂是天上、天下的至高者,命我前来帮助我的子嗣。”
  “该隐他……不会同意的。”
  “我们宰杀的只是它们的□□,作为赏赐,它们的灵魂会升上天去,那才是真正的福。”男人低声解释道。
  亚伯能理解,但该隐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半会可能没法明白这种抽象的概念。
  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们过几天再杀行不行?您先教我,我愿意学。”
  “该隐也要学。”
  “我们还得谈一谈。如果他执意阻拦,最后都动不了他的羊。”
  男人想了想,这回点了头:“你要尽可能说服他,亚伯。羊不仅是给你们的,也是给神的。羊,一定要杀。”
  “杀什么?杀什么?”该隐几乎从地上蹦起来,气得双眼通红,“这是我的羊!他凭什么?当初他们放羊,赶出来两只瘦的,才让我养起来的——他们不要它了,现在又想杀了它?做梦!”
  “那我们以前冬天都吃什么肉啊?”
  这问题把该隐卡住了。
  他的眉毛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终于喃喃开口:“他们会送肉来。”
  “那恐怕就是羊肉了,该隐。除了羊肉,冬天还吃什么?”
  “晒干的果子,秋天打出来的麦粒,后院养的菜叶……”
  “没有肉,冬天很难熬啊。”
  “也没那么难……”该隐说着,声音又小了,也许是回忆起以往的哪次不悦经历了。
  “我们得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才能照顾羊,是不是?”亚伯轻拍对方的肩膀,“而且,冬天没有新鲜的草,五只羊,好几个月的干草,从哪里摘?往哪里存?”
  “那……那也不行。”该隐被他说得一时语塞, “我们可以吃其他的,鱼、鸟、兔子、鸭子,哪一个不行?”
  “平原上的动物最近越来越少了。”
  “总能找到的!”
  “最近情况可不乐观。”
  “那我去打兔子,我自己找肉,总之不能杀羊!”
  “该隐,兔子和羊有什么不同啊?”
  “羊是我养大的,野外的兔子哪能比?”
  “那我们再准备准备冬天要吃的东西,可是如果真的不够,就没办法了。”
  “不行!”
  “该隐……”
  “你怎么能和他们站到一边,亚伯?”该隐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厉声质问道,“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亚伯没接话。
  该隐望着他的表情,眼睛瞪得滚圆:“你想杀——你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冬天要吃东西。”亚伯解释道。
  “你心里也想杀,是不是?”该隐掐住亚伯的肩膀,“你告诉我!”
  “我没说错,该隐。”
  “不行!”该隐大声嚷嚷起来,“绝对——绝对不行!”
  他们又吵了好几次,终于有了结论,可该隐实在是不情愿——非常、非常不情愿。
  他知道,生存需要食物,光有菜叶和果干可熬不过漫长的风雪天;他也知道,最初养羊的目的正是为了羊肉,不然,他也不会费心费力地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可他还知道,这些羊跟着他天天出去散步,去河边吃食,每一只他都那么熟悉,现在冬天去吃它们的肉——他想想心里就犯恶心。
  亚伯怎么能这样毫不在意呢?
  他怎么能这么冷血呢?
  简直像河边的父母一样!
  该隐猛地松手,手中的石子飞射出去。
  可惜,野兔的反应远比他敏捷,在草地上灵敏一跃,躲开了石子的攻击,一溜烟消失在远处。
  该隐跑上前,原地站了良久,最终只是攥着手中的弹弓,懊恼地走了。
  野兔越来越少,他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一只,但也被他放跑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鸟类、鱼类。
  越小的动物越不好捉。
  天际泛起了一片青茫。太阳虽然在头顶,却并没有多少暖意。该隐紧了紧衣衫,心里暗自发愁。
  离他们约定的食物储备量还差很多,但时间已经没多少了。
  亚伯在后院仓库里,从杂物堆里挑挑拣拣,一番收拾,找到了草帽、镰刀、铁叉、方桶等等用来收麦的东西,便戴着帽子,握上镰刀,就去割麦子。
  屋外的麦田不太大,镰刀一开始还会划到手脚,但从田这头到那头来回走了两趟,他的动作就熟练了许多。
  亚伯用了三天把田里的麦秆收割到屋前,又一簇簇摊开了在阳光下暴晒、通风,等了三天。
  去了水分,麦子便整片整片地发脆,先用石头碾,再用铁叉拖拽,麦稷和麦颗就能分开。然后又要把麦颗一点点收集到一处,摊开来继续暴晒、通风。
  很累。
  亚伯不否认。
  最近几天他累得腰酸背痛,背上好几处皮肤都爆裂蜕皮,但眼见着半个院子铺开金灿灿的麦颗,确实心里有种成就感。
  而且,最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剩下除麦衣,收谷粒的活就能安心交给该隐了。
  他们说好了要收集铺满一个桌子的肉,今天是最后期限。
  该隐的收获着实不大。他们的收集开始得太晚,鸟类、鱼类早往更温暖的地方迁徙,野兔也缩在洞里不再出来。指望这些小型动物的肉类过冬,几乎是不可能的。
  天边泛起了橙粉色的晚霞。
  远远地,亚伯看见该隐的小小身形。
  没有收获——意料之中。
  亚伯上前迎他进屋,没提什么约定、什么期限。
  该隐也没提,但胃口明显小了,一副恹恹的、提不起劲的模样。
  “早点睡吧。”亚伯拍他肩膀,催他睡觉。
  该隐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屋里的气氛极度沉闷。
  但这是他们约定过的了。
  有一只羊——一个该隐的同伴——要被杀了作食物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
  那天晚上,亚伯睡得不安稳,总觉得该隐在抽噎,可一睁眼,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将屋子照得晦暗不明。


第41章 死羊
  “父亲”又来了。
  这回带着长刀。
  亚伯早早指使该隐去远处寻找野豆、野枣,好让他避开最血腥的一幕。
  “该隐不在?”男人的语气很平稳,亚伯听不出他的情绪。
  “他去找其他东西了。杀羊也不急这一时,您先教我也好。”
  男人没再开口,沉默地领着亚伯去羊圈。
  “压脑袋,切肚腹,找血管。”男人的话不多,可每一个字都是精华。
  亚伯双腿夹着羊脖子,羊脑袋不断挣动,把他撞得步伐不稳。男人原本正剖羊肚,看见亚伯几乎摔倒,立刻抽出血淋淋的手来,扶了他一把。
  亚伯被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头晕目眩。
  “快结束了。”男人低声劝了一句,低下头去,将羊肚向两侧扒开。
  可怜的山羊抽搐着,瞪着圆圆的黑眼睛,终于咽了气。
  这时再动刀,就凭的是力气了。
  刀尖挑开羊皮,沿着胸口的中线向前划到羊唇边,又向后划到羊尾末,刀口向里深压,便深深切进皮层下。男人一手拽着挑开的皮层,一手重重地捶打着尚有余温的腹腔,渐渐地,从侧边拽下一块尚且完整的羊皮。接着,他如法炮制,将另一侧,以及四肢的羊皮各自拽下,便收获了数块连毛带肉的外皮。
  “拿回去刮干净,用盐腌了再晒,能防寒。”男人将羊皮卷了卷,放到一旁,又指指羊圈的方向,“去领小羊。”
  “还要杀?”
  “这是给神的祭礼。”
  傍晚,该隐回到家里的时候,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
  什么血的味道这么浓厚?
  他循着气息穿过屋子,来到院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全身都凝固了。
  两只羊。
  一大一小两只羊,都挂在院子的木架上,因为晒了一天,血液近乎凝结,在地上留下一滩黑色的印记。亚伯还在忙着刮羊皮,没注意到该隐,倒是父亲看见该隐的到来,挥了挥手:“来,切肉。”
  亚伯闻言,这才注意到该隐的到来,一时间表情有些复杂。
  “我……”该隐的声音颤了颤,没有动作。
  反倒是真正面对两具尸体的时候,他觉得奇怪了——这是整天陪着他走草地、去河岸的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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