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时好奇,却不打算深究,于此作罢,又摸了摸袖中那两瓣玉牌,确认还在,当即欲要离去。
却不曾想,那从寒烨床上逃出来的江津,此时整好经过此处,恰恰看到了白衣男子,一开始以为是宗内的弟子,觉得有些眼生,便随口问了一声:“你是哪一门的弟子?”
白衣男子回头,丝毫不慌张,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浅笑的神情。
上下稍稍打量了江津,白衣男子道:“原来是你,被选中的那个。”并不诧异江津能踏入他的结境中,却未睡倒做梦。
“我?选中的那个?”
云里雾里的。
江津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那只胖猫正倒在白衣男子脚下,周遭的弟子也皆是卧地而眠。
看来,是敌非友。
江津当即运行体内的灵力仙力,磅礴的力量皆凝聚在一招剑势之中,如腾海之龙一般穿刺过去,直指白衣男子的左肩。
这是在试探。
不料,白衣男子只是伸出指尖,轻轻一点,便击退了江津的剑势。
这是境界上的压势。
即便江津天赋了得,体内又有半仙根,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一些,比不得高他两个境界的白衣男子。
显然,白衣男子不打算伤害江津,并未继续出手,只道:“你的修为太差了。”有些嫌弃之意。
此时,江津有些紧张——知晓自己没什么本事,对方又这般强大,他怕自己的小命在此交代了。
心里又恼,寒烨那个烦人精,为何偏偏此时不在,若他在,有了浮生境,也能招架一二。
既然打不过,逃不掉,江津只好先佯装镇定,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给你织过一夜的梦,你说我是何人?”白衣男子开门见山道,“你这体质倒也麻烦,那夜光是给你传梦素,就废了我好些功夫。”
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对方说得这么直接,江津岂还会猜不到,心想,那天夜里所做的梦,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虽已有七八分确定,江津还是问:“阁下是梦兽?”
“梦兽?”白衣男子愣了一下,痴痴笑道,“倒是有许多年没人叫我梦兽了,果真是我给自己取了名字,别人也只当记得我是一头梦兽,名字这东西,一厢情愿罢了。”
江津心中一凉,生怕“梦兽”二字激怒到对方,届时惹来杀身之祸,连忙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有位前辈托我替他带句话,并未提及阁下姓甚名谁,只说是……”
“只说是一头梦兽,是吗?”白衣男子抢道,一直笑吟吟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怒意。
江津讷言,不敢再说些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白衣男子终究忍不住,问道。
“前辈他说与你因一些小事生了嫌隙,十分懊悔,若是再来一次,定定会让着你,还说无论你做了些什么,他都不曾怪罪与你,只不过不善言辞,未曾表露。”江津如实奉告,又道,“前辈临走时有些遗憾,道,可惜未能见到你化作人形的模样……”
“哼。”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道,“他这番话,倒好像我曾做过多少对不住他的事一般……让着我?何须他让着我。”
那白衣男子眼上好似蒙上了一层雾。
江津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心中欲再问一问关于那梦境的事,可显然,梦兽此时情绪不佳,万一问了梦境的事,再激怒到他,可真就没好果子吃了。
“他这些年去了何处?”白衣男子问道。
“这……”江津不知当说不当说,他能看出,梦兽只是嘴犟罢了,心里却是惦记着前辈的。
若是告知他,前辈这些年都被困在炼炉之中,阳魂时时受着煎熬,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见江津在犹豫,梦兽要求道:“你说吧,我多少已然查出了一些线索,问你,不过是想再确认一番。”
“前辈他被困于炼炉之中半百年,为觅月谷炼君所害。”
“我知晓了。”
梦兽的脸上第一次消失了浅笑,似乎心绪有些不稳,脸上在狰狞,欲变回麋鹿的兽状。
趁着还是人形,梦兽举手,又从虚空中摘下了一枚星辰状的亮点,对江津道:“我知晓你还想问些什么,只是我现在有要事……明日夜里,这枚星辰自然会带你来寻我。”
说完,将星辰状的光点抛向江津。
“前辈,这光点……该如何用?”
可未等江津问完,梦兽已变回麋鹿状,踏空而去。
“或许明晚便知该如何用了罢。”江津自言自语道,将光点装进了储物囊中。
他见牌阁门是开着的,料想方才梦兽是从牌阁所出,一时好奇,便走了进去。
这密密麻麻的玉牌,倒也看不出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直至江津走到了最前头,最靠前的架子上,居中的那处,只剩一根红绳空荡荡地微摆,玉牌不知所踪。
江津心中一凛,顿时失了神。
“师祖?”
第42章
云浮山,南雁楼顶。
从这里望向南边,能看到最平凡的农家生活,那些像格子一般的田地,一片连着一片,许多灰瓦的小屋聚在一块,到了傍晚便会相继飘起炊烟。
那里住着许多一辈子都触不到仙机的凡人。
许多用灵力顷刻即成的工作,对于他们而言,却要夜以继日,年复一年。
江津坐在顶楼的屋脊之上,望着南边飘起的炊烟,田埂上归来的农夫,呼呼直灌的北风迷了他的眼,也乱了他的青丝。
他心情有些不好,在此坐许久了。
江津的手里握着一段空荡荡的红线,想了想,终究还是松了手,让北风把红绳带了走。
尘归尘,土归土,亡人归故里。
那红莲里坐着的少年郎竟然是师祖凌道子,江津一整日都在想着这个事。
按说,他与师祖的接触,也只限于在龙爪山的那一夜,师祖留了几句遗言。
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可江津就是忍不住,心头莫名悲伤,或者说是,遗憾。
他至今仍记得,坐在火莲当中的少年郎,脸上的神情始终是平淡的,温和的,纵是受了多年的炼火之苦,却看不出什么怨念。
火莲火灭,魂飞魄散,他仍是洒脱豁达。
“多好的一个人呐。”
江津转了个身,对着西边的落日道。
“你且按你的路子走便是了,至于如何,到了那一步就知晓了。”师祖的话音仿若还在江津耳边萦绕。
随着夕阳沉落,星辰渐渐显露,最北端,天与地相交那处,那颗星辰依旧黯淡,若有若无,却好似比前几日亮了些许。
……
“津津怎一个人在此处,让为夫一番好找。”
只见一道身影闪现南雁楼屋顶,正是寒烨,左臂上挽着件披风。
“要入夜了,这里风大。”寒烨又道,给江津扎上披风。
可江津却只依旧迷着眼看着北面的那枚星辰,并无回话。
过了好一会,“津津今日心情不好?”寒烨试探问道。
江津点点头,道:“我今夜并无心思,恐怕不能与七郎双修了,七郎还是早些先回罢。”
寒烨愣住了。
“我早便说过,津津你想练便练,不想练便不练,全凭你的心思,津津何须专门与我说这么一遭,太过见外了。”寒烨回道,语言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柔和,不知是不是照顾江津今日的心情。
又道:“我出来寻你,是见你许久未归,那饭菜都有些凉了。”
“还是说明白了好,免得教七郎白等一晚上。”
“说这些干嘛,我们回去吃饭罢。”寒烨打岔道。
“夜里我还有些事,七郎先回罢。”
江津不肯。
寒烨不是纠缠之人,素日里也知道江津的脾性,猜想他是遇了什么不开怀的事,只好由着他自己想开,于是讪讪离去了。
看着寒烨离去的身影,江津苦笑,自言自语道:“虽然很想当条咸鱼,却也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别人。”
他知道,寒烨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对他也是极好的。
可他也知道,寒烨虽嘴里骚话满天飞,可说到底,他们之间,是没甚么感情基础的。
按书中所道,寒烨是个道心专一之人。
江津原本想着,既然穿过来了,什么爱不爱的,什么夫啊妻的,并不那么重要,找根大腿,凑活着迷迷瞪瞪过就是了。
可师尊凌道子的逝去,让一直迷迷糊糊的江津看通透了——他就是那颗异星,他在星盘当中,不管在何处,都是异象。
他根本不能迷迷瞪瞪地过。
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原有的路径,如若他继续迷迷瞪瞪,也许他能过得很好,很舒坦,可被他改变了的人呢?
就如寒烨。如果江津那一步走错了,寒烨就有可能会像凌道子一样,一个不慎,魂飞魄散。
这是江津不能承受的。
所以今夜,他决定自己去寻找梦兽,试着自己去承担风险,而不是总依赖着寒烨保护他。
……
……
夜渐渐深了。
山下原本的灯火通明,也渐渐变成了稀稀疏疏的光点,与天上的繁星照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