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抬起左手,安抚性地摸了摸白陌阡的脑袋,然后将右手提着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听得一声闷响,那东西“骨碌碌”滚到无头身体脚边,白陌阡定睛细看,是飞走的那颗头颅。
“你再跑一个试试?”黎绍垂眸看向头颅,似笑非笑。
“饶命,高人饶命。”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后,张口说话。
白陌阡:“?!”
黎绍道:“是要我自己动手给你把脑袋按回去?”
“不敢,不敢劳烦高人。”头颅讪笑了一声,“嗖”得一下飞至无头身体的颈部,像拧瓶盖一般,将脑袋重新拧了上去。
白陌阡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上下打量着汉子,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黎绍扭头看向白陌阡,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唤:“兔儿?吓得魂都丢了?”
白陌阡回过神,哆嗦一下,朝黎绍身边靠拢,拽着他的衣袖问:“变戏法呢这?”
没等黎绍回答,那汉子摆摆手,上前一步,朝两人拱手行了一礼道:“我乃獠人。”
“獠人?”白陌阡一愣,他沉默了一会,终于想起来獠人是什么了。
西南有人,头可自行掉落,如飞鸟般来往于天地间。文王见之,收于麾下,每于两军交战之际,派之飞入敌营刺探军情,屡建奇功,文王赐名“獠人”。
这是他在黎绍的古书中读到的。
弄清楚缘由后,白陌阡舒了口气,越想越来气,他跺了跺脚道:“我于巫峡鬼船救你一命,你不懂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地还拿走我的佩剑逃命似地躲我?”
獠人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他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拿来。”白陌阡上前一步,伸手。
獠人看了白陌阡的手心一眼,退后一步,双手合十朝白陌阡拜了一拜,“好公子,你饶了我罢,我将那柄剑当了换酒钱了。”
“什么?”白陌阡扑上去就想打他,“你怎么当了?我看我应该把你卖了换钱喝酒!”
“阿陌。”黎绍拉住白陌阡的手腕,将凶神恶煞的白兔子按到自己怀里,然后抬眸,静静地看着獠人。
“黎绍,你放开我,他把文王玺当了!那是文王玺啊!”白陌阡气的耳朵都露出来了,在黎绍怀里可劲扑棱。
黎绍不语,目光落在獠人身上,眸子很淡,就像是在端详一件物品,还是一件没有说实话的物品。
半晌,黎绍拉着白陌阡的手,转身走人,“走罢,不要了。”
白陌阡:“?!”
白陌阡挣脱开黎绍的手,停下脚步,“怎么能不要了?我去问问他是在哪家当铺当的。”说罢,折身走回獠人身边。
獠人支支吾吾着不肯说,白陌阡气得抬手就想拍他脑袋,可又怕把他的头打下来,于是愤愤收回手,眼眶红了一圈,“你这人怎么这样!”
黎绍被兔子的委屈样惹得一乐,他抬手将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白陌阡的背,柔声安慰道:“文王玺也不是什么宝贝,卖了便卖了,我们不要了,师兄重新给你一个有趣的物什,好不好?”
说罢,他从袖笼里摸出一管毛笔,笔杆莹润清凉,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白陌阡看了那毛笔一眼,瘪嘴,“毛笔有什么好玩的?文王玺能刮鱼鳞,毛笔能干什么?”
獠人听得眼角直抽搐,这只兔子用文王玺刮鱼鳞?还有那毛笔......獠人忍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上前拱手行礼道:“公子,这是生花笔。”
白陌阡闻言眨了眨眼眸,他垂眸看向黎绍手里的毛笔,“妙笔生花,画龙点睛,笔下之物转瞬变为活物,是为生花笔。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那个?”
“正是。”獠人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白陌阡忽然转身,眸子变得犀利起来。
“大司命曾为我们讲过,今日我也是头一遭见到真物。”獠人恭敬答道。
白陌阡冷哼一声,“所以那柄剑你根本就没当吧。你连生花笔都有耳闻,作为楚文王曾经的得力干将,你又怎会认不出文王玺?”
獠人神色变了变,半晌,他点了点头道:“古剑已经送回巫山交至大司命手中,二位若是想追回佩剑,请随我去一趟巫山。”
白陌阡正要张嘴答应,结果黎绍抢先截住了话头,“不用了,文王玺就当送给他了,巫山我们没兴趣去。”
说罢,不容分说拽着白陌阡离开。
白陌阡正要挣扎,忽觉身上一紧,低头看时,自己袖笼里的缚灵绳不知何时窜出来,已经将他绑住了,白陌阡转头看向黎绍,瞪眼,“你捆我干什么?”
黎绍将他一把抱起,“巫山的事我不想管,你也不准去,好好跟我回客栈,明日一早我们便回长安。”
“为什......”话还没问完,上下嘴皮一粘,便再也发不出声来,白陌阡“呜呜”着在黎绍怀里踢脚。
黎绍抱着白陌阡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白陌阡扭着身子要说话,黎绍见状,“啧”了一声,倾身压了上去,垂眸盯着他,“再折腾,今晚便要了你。”
此话一出,世界清静。
白陌阡的脸肉眼可见地红透了,他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黎绍。
黎绍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当下眉眼一弯,解了白陌阡的禁言,正欲起身,只听床上绑着的那位弱弱道:“今晚吗?那你轻点。”
黎绍:“......”
“不知羞。”黎绍抬手刮了刮他通红的面颊,起身去吩咐店小二打热水。
白陌阡手脚被捆着无法动弹,他垂眸扫了一眼缚灵绳道:“绳儿,将我松开。”
金色的缚灵绳亮了亮,并未松绑。
白陌阡气得直咬牙,“我才是你主人!黎绍叫你绑我,你二话不说就绑,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缚灵绳又亮了亮,一兔一绳相顾无言,唯有白陌阡泪千行。
客栈老板将热水送上来,黎绍褪去外衫,拉开屏风,准备沐浴。
白陌阡踢踏了两下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放开我?”
“等我们回长安为止。”黎绍走进屏风,解开亵衣衣带,褪下上衣搭在屏风上。
白陌阡瞬间炸毛,他哀嚎了一声,“那你能不能现在先放我回房间?你沐洗又不给我看,我绑着坐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啊。”
此话说得很是大言不惭,很是理直气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偷看别人洗澡是正儿八经的事。
屏风后传来“哗啦”水声,黎绍淡淡道:“听声儿。”
白陌阡:“......”
白陌阡现在连咬舌自尽的心思都有了,他“哼哼”了一会,靠在床头愣神。
屋子静悄悄的,轩窗外,皎月如玉盘,疏桐的枝桠仿佛点缀在玉盘上的纹饰,意境是极美的。
水声停下,黎绍披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扫了白陌阡一眼,“睡着了?这会怎么这么乖?”
白陌阡摇摇头,他转头看向黎绍,认真道:“师兄,你就让我去吧。下凡之后我老是做梦,梦见你,梦见以前的事,梦见一些我都搞不清楚的画面。”
“我心底总是不踏实,从见你的那一天起便不踏实,我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一定跟你有关。”
“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想弄清楚。所以,就当是陪我游山玩水,我想去巫山看看。”
黎绍提着茶壶的手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白陌阡,“你会失望的,有些事没必要刨根问底。”
白陌阡摇头,“如果我记不起关于你的事情,我会更失望。”
“好。”
良久,黎绍给了他答复。
黎绍将茶杯搁在桌上,微微抬碗,一股清亮的茶水便落入茶杯中,淡淡的清香氤氲开来,他端起杯子走至白陌阡身边坐下,将茶杯递到他唇边,“喝点茶,银针白毫,味清甜。”
白陌阡就着他的手轻抿了几口,扭了扭身子,“现在可以给我解开了么?”
黎绍不动声色喝完茶,倾身将白陌阡压倒在床榻上,一缕墨发从肩膀滑落,铺在白陌阡脸庞,他伸手替他拂开,“适才不是让我轻点么?”
白陌阡脸一红,他抿了抿薄唇,“改天,咱们改天,明儿要去巫山,要保存体力。”
黎绍挑眉,食指轻点他眉心,“出力的是我,你费什么力气,难不成你要坐上来自己动?”
说罢,不等白陌阡反驳,黎绍俯身封住了他微张的薄唇。
捆在白陌阡身上的缚灵绳悄无声息地解开,白陌阡仰头轻喘一声,抬臂搂住了黎绍的脖颈,他半阖起眼眸,余光中瞄到了右手小拇指上缠着的红线。
“这红线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白陌阡推了推黎绍的肩膀,他一偏头,黎绍的右手小拇指上也缠着。
黎绍弯眉浅笑,他抬手将白陌阡的外衫褪去,挥袖灭了烛光,缓缓放下床帏,轻声道:“我从月老儿那里偷来的。”
窗前明月如霜,一缕变调的尾音消散在了微凉的夜色中,今夜,月色真美。
第28章 沼泽
黎绍之前觉得,自己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将师弟白陌阡送往广寒宫,而现在,送走师弟这件事却成了他最不后悔的事。
晨光熹微,启明星遥遥挂在深色苍穹里闪着微光,农家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宁静,一抹朝霞映在半阖的轩窗上,在白陌阡的眉眼间浅浅晕开来。
眼角微红,乌黑的眼睫还沾着未干的泪珠,面颊浮着一层酡红,红肿的薄唇微张着,两只长耳朵乖巧地折在脑袋旁,不时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呢喃,仔细辨认,却是哑着嗓子弱弱喊得一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