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翎一甩衣袖,不染纤尘,拖着长尾款款而来,“现在才知道,晚啦~”
彭掌门浮起的惊恐戛然而止,五官已经丝丝黑气伴着鲜血汩汩而出。
蓝翎伸出食指轻轻一转,忽然顿在半空,嘟嘴嘀咕一句,“……算了,太近又要挨骂。”
彭掌门随着体内黑气不断外泄,颓然倒地,死状无比狰狞。
蓝翎视若无睹,环望四周景象,哼起音调软糯的小曲儿。
“咯嗒”声响,香案下,一块地板掀起,一只手臂伸了出来。
郁安宁半撑起身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有些刺目的烛火中,一个好听声音的声音问:“没事儿吧?”
沈曜躺在身边,仍在沉睡,长长的睫毛于面颊打下一片暗影。
郁安宁不由自主伸出手,描摹着他的入鬓长眉,突然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夺走了注意。
郁安宁出了黑暗,看到眼前景象陷入震惊,暗红色的房屋中,只有蓝翎站立的地方是干净的。
“为何杀人?”郁安宁面沉如水,语气不乏严厉。
“呦呦,还挺吓人。”蓝翎提灯立在原地,微笑一丝也没有消减。
郁安宁冷声问:“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蓝翎笑着步步走近,脚底踩过片片斑驳,语气却是出奇的温柔,“他们不死,你们也逃不了。”
郁安宁呼吸一滞,“那你就不能……”
蓝翎耸了耸肩,无奈道:“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是吗?”清朗的嗓音自黑暗中传来,带着森森寒意。
蓝翎身体一僵,笑容冻在脸上,眼看郁安宁目光移向他的身后,十分机械地扭过头,“少主这么快就醒啦?”
“嗯。”沈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再不醒怕你忍不住殃及池鱼。”
“哈哈哈,少主哪里的话,”蓝翎快被他的眼神冷僵,讪讪道,“本座做这么些还不是为了救您嘛?”
沈曜面颊阴沉,一道白焰自掌心腾升,映得眸底宛若茫茫深海,没有一丝情感。
“尊……”蓝翎后背冒出虚汗,话音未落,白焰已经倏然而出,直向额头而来,“啊啊!”他喉头如同哽住,发不出更多声音。
白焰却陡然转了个弯,擦着他的头皮向屋顶飞去,所过之处凝结起厚厚的冰霜,覆盖住团团斑驳血污。
须臾之后,庙宇变成一片雪白,血腥气荡然无存,就是冷了点儿。
郁安宁裹了裹衣服,脸色依然不好看,蓝翎有苦难言,这是荡魔气,妖阶低点会直接冻成冰坨子,沈曜明白着故意罚他,可还得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少主功法恢复,可喜可贺,本座也算功德圆满了。”
沈曜瞥他一眼,“找得这破庙还有脸提?”
蓝翎满脸委屈,“修仙者修道,谁会跟佛祖过不去?”
沈曜:“这是藏身在此的理由?”
郁安宁:“……这蓝右使果然脑子有问题。”
气氛落到冰点,蓝翎连忙自宽袖里掏出一只小包袱,“我的人要换班了,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
郁安宁环视四壁,“那这些人……”
蓝翎道:“放心吧,有我呢。”
郁安宁:“怕的就是你。”
沈曜声音冷沉:“以后不许再开杀戒!”
蓝翎:“护妻这么严实真的好吗?”眼看郁安宁登上马车,一把拽住沈曜袖子,“少主借一步说话。”
沈曜看着郁安宁坐好才扭过身子,蹙眉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蓝翎瞪大眼睛:“尊上莫不是怕他多想?”
沈曜:“……有话快说。”
蓝翎语带忧虑,“尊上莫得再次动用妖灵血?”见沈曜默然不语,他长叹一声道:“这是第二次,您知道再用会有什么后果吧?”
沈曜:“知道,告辞!”
蓝翎又拽住他的腰封,“会魂飞魄散的尊上,即便魔尊也活不成!”
沈曜深望一眼,抬臂拉开他的手,“好好守在不灭天。”转身上了车。
厚重的玄铁城门缓缓开启,有了右使的赤焰令,守城仙徒不敢打开车帘,只在外面再三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妖气的反应,才放了他们出去。马车一路狂奔,越过无数村庄和山野,直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郁安宁靠在沈曜肩头,昏昏欲睡,忽然睁开眼睛问道:“蓝翎在自己守城的时候把人放了,不会有危险吧?”
沈曜拍拍他的手背,“你还担心别人,咱们不是也在逃命?”
郁安宁看着车厢里的陈设和吃食,“没有逃命的感觉。”
沈曜眼底存笑,“心大也是优点。”
“师兄好像在笑话我?”
沈曜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去把那个包袱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灭天明心宫
两个守门仙徒窃窃私语。
“右使进去多久啦?”
“一个时辰总有了。”
“怕是要出大事!”
“你又胡说。”
“你新来的不知道。现在可是首座闭关修炼的时辰,却把右使叫进去,说明什么?”
“说明修炼任务提前完成?”
“……说明首座被异相打扰了啊,蠢蛋!”
“得了吧,出事的话蓝右使早被拖出行刑了。”
“哼,等着瞧!”
偌大的殿阁只燃着两三盏烛台,黑漆漆空间弥漫着特有的药草香气。
这是蓝翎特别为首座配制,调节气息所用,此时窜进自己鼻孔,越发撩拨着敏感的神经。
还没有上山,就接到袁珏紧急传召他进宫的消息,蓝翎心感不妙,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不想被晾在这空荡荡的殿里,进退维谷。
他想了想,决定先撤,刚要拉开殿门,袁珏的声音响起:“右使要去哪里?”
蓝翎翻了个白眼,转身堆笑行礼,“听闻首座闭关,不便打扰。”
“你过来。”袁珏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蓝翎迟疑片刻,还是循声往后殿而去。
穿过幽暗的回廊和烟雨蒙蒙的庭院,流水声隐隐传来,转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蓝翎狐疑,他在不灭天许多年,不知这里竟有条瀑布。
“你来了。”袁珏声音传来,
蓝翎一惊,瀑布遮盖了声音,不知何时他已来到身边,黑发披散,赤膊赤脚,只下身穿着一条白布长裤。
“拜见首座。”他这副样子,蓝翎心里更加忐忑。
“嗯。”袁珏很随意地挥了挥手,低头望向他的眼睛,“右使不会不知本座因何唤你吧?”
“……属下愚昧。”蓝翎俯得更低,这情形袁珏问他叫什么他都能说不知道。
周遭陷入安静,袁珏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也不怪你。”
不等回答,肩膀的手倏然一紧,蓝翎的裘氅如同薄纸般撕碎,中衣应声断裂,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纵使没脸没皮惯了,蓝翎低头看着裸/露的胸膛眉头一皱,“首座这是何意?”
“右使陪本座练练功法。”袁珏微笑,仿似冰雪消融、百花盛开,抬臂将他提起,倾身坠向崖底飞流冲击的崖底。
“啊啊,不要!”蓝翎终于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叫声很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水声里。
强大冲击宛如巨石砸在头顶,全身瞬间被水包裹,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激流,蓝翎本能向外逃窜,却被袁珏死死缚在水中。
“右使怕水?”耳边他的声音格外清晰,“还有什么本领赶紧使出来吧?”
“可恶!”蓝翎恶狠狠地看着崖底密密麻麻的缚妖阵,他稍一疏忽就会化为焦灰。
“右使今日怎么了,功法如此之弱?”袁珏俊颜隔着水流愈发扭曲,一掌击在他妖核的位置。
蓝翎吃痛弓下了腰,忽被他捏着下颌提到半空,振臂一甩扔出瀑布,重重落摔在阵法中央。
身旁陡然震动,袁珏顷刻间跟了上前来,垂眸冷视,“右使想通了吗?”
蓝翎惊诧:“你早就知道我是……”
袁珏蹲下身,抬手抹去他脸上水渍,挑起下巴仔细看看,“右使如此与众不同,本座颇为不舍,说出沈曜去向,饶你一命,不然的话……”他目光阴冷,“对付妖孽本座有的是办法,准保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冥
夕阳余晖渐沉于连绵雪峰, 只在天边留下一抹青灰色的余韵。
傍晚时分温度骤降,丝丝寒风夹杂雪粒子打着旋儿, 仿佛警示行人加快脚步。
雪地耸立起厚重的城墙, 上头挂着一排排小臂粗的冰溜子, 黑漆城门上方阴刻的两个大字让白雪填满,隐约看得出:北冥。
崇光、崇明
明心、明觉
北苍、北冥
这是无极六界的最北端。
城防并不严苛, 百姓衣着厚重、步履匆匆, 被耽误在路上,一不小心就会冻死。
走过城门百十步,伛偻的身影挡在路中, 强行把队伍挤出个弯来。人们不得不停顿片刻, 听沙哑声音凄婉哭诉,然后摇着头离开, 弄个从里到外透心凉。
“爷,救救我家闺女吧!”老妪不知在这里求了多少天,声息不继、气若游丝,却凭一己之身死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