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鹬对于他的印象与外界对他的印象一样，这十年来几乎毫无交集。
唯一能让他还留有印象的交集，或许是在几个月前星际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在私人游艇上因为玩得过火而休克的方逸，身上插满了管子，躺在了最高级的病房中艰难地呼吸着。
因为太过突然，方家人全部被紧急召在了病房中，或真或假地对着病床恸哭后，在病房外开始争论起遗产的去留。
遗产的争夺从医院争到方家，深夜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那时候的方鹬在门口停留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进入了病房之中。
“父亲。”
他对着病床上的人说道。
“少喝点酒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
戴着氧气罩的方逸微微侧过了头。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有些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朝他挥了挥。
方鹬走上前去。
“你……和我真像啊。”病床上枯瘦而有些垂危的男人挣扎着吐出了这句话。
方鹬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跟您并不像，我永远只会喜欢一个人。”
“……像啊，像啊。”
男人不停地重复这这句话，在月光中闭上眼睛，在安静的病房里只重复这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或许是方鹬对他最深的印象，在那场重症病房的看望后，险被拉回生命的方逸很快无视叮嘱投入了新一场的游艇机会之中。
而如今……
看着手里那张老照片，方鹬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方逸为什么会有这场照片，而且这张照片……
是在他第一次见到方逸的时候，方逸送给他的。
明明那场大火里什么都不剩了，而这张照片却被抢救下来，时隔多年终于重见天日。
到底是谁把它从火里抢救出来的，而又为什么会在方逸的手中？
这到底……
……
“方鹬，怎么了吗？”
黎书的声音将他拉回了原地，方鹬微微一怔，很快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学长，我刚才好像走神了。”
“有什么心事吗？”
“学长，这个照片……”方鹬一顿，“是我父亲拍的。”
“你父亲……”黎书有些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他能看得出来这张照片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拍摄而来，而上方自然的笑颜也没有注视到镜头，比起刻意的拍摄，更像是无意中拍下的。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张的照片来源于方逸。
这也意味着，方逸在十年前见过他？但为什么又要将这老照片递给他？是有什么目的吗？
得知了照片是方逸拍后的黎书更加觉得有些困惑了。
他想继续询问方鹬什么，但却看到了方鹬那低垂下的眉眼，以及抚过照片褶皱的指尖。
那双宝石般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茫然、一丝诧异，却也带着一丝有些莫名的暖意。
……
黎书将想要问出口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虽然没有言语，但他莫名地知道此刻的方鹬在想什么。
他走上前，指尖轻柔地勾住了方鹬的拇指：“你喜欢这张照片吗？”
“嗯……”
“多亏了你父亲送给我。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想跟他道一声新年快乐吗？”
“学长……”方鹬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入眼就是黎书那虽然幽深却又安抚般的视线，手心里的温度也暖得恰好。
他回握住黎书的手，轻轻地低下了头。
老照片里模糊而稚嫩的脸依然笑靥如花，似乎从很远也能感受到拍摄者同样的笑意。
他收紧了手指，终于“嗯”了一声。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跨年了，现在说不定是最好的时间。”
“……谢谢学长，我知道了。”
方鹬眉间的皱褶终于舒缓了下来。
他一只手紧紧握住黎书，一只手拿起了终端，在深呼一口气后终于拨出了那个数字。
“嘟嘟”地两声之后，终端那头终于被接了起来。
方鹬看了一眼黎书，那镇定的眼神给了他继续开口的勇气。
窗外的烟火象征着新的一年即将要到来，或许在新的一年里——
一切都会变好。
学长会想起来一切，他也会得到老照片里的答案。
至于他的父亲……
这个正直风华年纪却枯瘦的男人，或许会告诉他曾经的秘密。
他呼了一声，握住了终端：“你好，我是……”
“方鹬？”
一个沉稳、却并不属于方逸的声音，忽然从电话中响起。
“……”方鹬一怔，“……叔叔？”
“是，是我，”方陆的声音比平日里还要低沉，“方鹬，你打来得刚好，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一股并不好的预感袭来，方鹬皱起了眉头：“新年好，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有空吗？恐怕你得回来方家一趟……”
方陆说着，压低了声音。
“新年快乐。你父亲刚刚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节快乐！啵唧大家！
今天全章两分评都会发一个小红包，一点红包不成敬意，祝福大家汤圆节快乐呀！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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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七十二、
窗外绽放的烟花发出极为璀璨的光芒, 新年的钟声在零点的时候准时于中央城区上方敲响。
烟花、星芒还有夜空中飞驰的飞船将空中点缀成了美丽的银河，整个里斯顿都在欢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或许是一个极为美妙而热闹的跨年雪夜，只是……
“……你真的打算自己回去吗？”
别墅的门口, 细白的雪花从夜空中缓慢降落。
黎书看着面前那种在光中精致的脸——
尽管被灿烂的烟火照耀出了些许的光芒, 也难以掩盖住那有些低落而勉强的苦笑。
这双在两个小时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 如今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了。
“方鹬，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不用了, 学长,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方鹬低垂着双眼, 握着手提箱的双手微微收紧。
那双本就修长而白皙的手, 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温度, 如今发白而透明得几乎要与飘落而下的雪融为一体。
“学长，你好好过新年……伯父伯母应该还在阳台看烟花, 关于我先离开的事情，麻烦学长明天上午再跟他们说了。”
“……”
“我没事的，学长，”方鹬有些温和地看着他, “真的，学长不用太担心，我没事……”
“方鹬……”
黎书的心随着他的越发低下的声音而逐渐收紧。
他看着眼前有些强颜欢笑的方鹬，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明明在两个小时前, 方鹬才刚放下些许的心结，打算第一次对方逸说一声新年快乐。
而也就是在他放下心结的同时……
“你父亲去世了。”
终端中传来方陆冷静却又有些沉重的声音，让一向很少有情绪起伏的方鹬都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方家现在太乱了, 如果你不忙的话……最好来方家一趟。”
“……”
“他的死讯太突然了，我也很意外。不过你也不需要急着回来，因为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陆一顿，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也无法看到他最后一眼了。……抱歉。”
窗外燃放的烟火有些吵闹，但终端那头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方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沉默了许久后才轻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这个忽如其来的噩耗让黎书也为此有些诧异，上一次看到方逸还似乎在不久前，而不过短短的两个月……
曾经虽然有些垂危、却依然鲜活的中年男人，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一个全星球欢呼的日子，在一个无比热闹的跨年雪夜。
他甚至没能挺过新的一年，也没能听到方鹬的一句“新年快乐”。
这个从风华到衰败的男人终于在新年的前一个夜晚，如同星星一般跌落。
从方陆那里传来的噩耗让方鹬沉默了许久，而就这样沉默到时间指向0点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回去。
黎书也想要陪他回去，但方鹬却婉拒了，只是让他送到门口，准备自行离开。
但尽管如此，看着眼前这张勉强的笑脸，黎书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
“真的没事……学长。方家现在肯定很乱，我不想学长被卷入这件事里。……难得有这么愉快的一个新年，对不起，学长……”
“你不用道歉，发生这种事，最难过的人是你。……对了，有点冷，你戴上这个吧。”
刚才方鹬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有些怔忡，黎书跟着他出门的时候才看到了被遗落的围巾，随手带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