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季瑛却神色不变,一直坐在桌前剥着蜜橘,十指修长雪白,指尖修剪的十分齐整,饶有趣味的看着白雪鹤踮脚扒在窗框上。
晶莹蜜橘一瓣瓣落在雪白瓷盘里,瓷盘上画着白兰。
“卫大人可以吊在上面。”白雪鹤跳下来,喘着粗气理衣服,“臣一刻钟也坚持不了,可就算卫大人武功高,也没办法钻入钻出。”
“爱卿的意思是,有妖物从气窗里进了牢房,然后杀了阮金?”傅季瑛笑笑,把一盘剥好的蜜橘推过去给他,“很有意思,卫卿,那有没有什么武功,可以从小气窗里钻过去。”
“奴才知道,有功夫可以缩骨,钻这种小气窗倒不难。”卫岚低头,迅速回答,“可是钻过去要很久,出去也同样,阮金不可能发现不了。”
“如果他们认识呢?”傅季瑛继续追问,“那样阮金会以为有人来救他,所以放松警惕,放人进来。”
“回皇上,阮金数日不眠不休,都不曾吐露一字,可见他并不傻,也不急躁冲动。”白雪鹤仰头,望着皇宫雕金错玉的窗梁,“就算天下有可以缩骨的神奇功夫,这人钻的进来,却也不能带着阮金出去。阮金不傻,自然明白他来是为了灭口,因此绝对不会毫无动静,反倒会开口喊人。”
“还有许高。”白雪鹤继续解释,煞有其事,“许将军敢放一个女人去诏狱,肯定知道这女人不会被发现,若不是皇上英明神武的派人放水,兴许咱们还瞒在鼓里,我猜,这女人就是妖邪无疑。”
卫岚杵在一旁,面色铁青,只硬撑着讨好着笑。
“爱卿说的有理。”傅季瑛倒点头,示意他吃蜜橘,“我听闻爱卿在矿里遇到埋伏,那矿难也不是真的地震。我也很难想象,一般人是怎么爬上陡峭高山埋□□。”
白雪鹤笑的欢喜,美滋滋捧着蜜橘退到卫岚身侧,仿佛在向他显摆。
“可是爱卿,咱们该怎么办?”傅季瑛低头,用手帕擦擦手,“难道去找位道士捉妖?”
不知是否故意,白雪鹤怔了怔,突然沉默。
“雪鹤。”傅季瑛歪头,笑容微敛,感觉有些失了耐心,“你不会拿朕来消遣吧。”
白雪鹤知道,傅季瑛目前绝对认为这是他想出的花招,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怪。
遇滟确是狐妖,这世上有妖物存在,他也一清二楚,并且不认为一般道士可以将遇滟逼出来,让许宴承认自己的罪过。
除了苍华……
白雪鹤面带微笑,但继续沉默,遇滟虽值得同情,可他绝不是善人,自不会怜悯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狐妖。
但苍华是局外人,对这一点白雪鹤毫不犹豫,一定不能将他扯进去。
“咱们不需要找道士,更不需要证明她是狐妖。”片刻后白雪鹤转转眼珠,快速道:“而且要放出消息,给太后知道。”
傅季瑛来了兴致,“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让他们自以为是,进而先下手为强,也就是逼许将军造反。”白雪鹤笑笑,接着拱手弯腰,“然后恭喜主子,终于可以除掉心头大患。”
卫岚不语,实是摸不着头脑。
“是荀落答应你了!”傅季瑛适才抬眼,明白这是二人先前谈话的内容,霎时眼落寒光,却又满含惊喜,“他答应的爽快?绝不会临时犯什么英雄意气,一走了之?”
“对。”白雪鹤邀功般得意笑笑,迅速点头回答,“如果许将军作乱,荀将军绝不会视而不见,更不会怀疑是咱们相逼。”
“可你怎么说服他的……?”傅季瑛满意了片刻,突然发问,语气含醋拈酸。
的确没什么事,白雪鹤却躲着他视线笑,故意沉默着不做回答,脚尖一点点向后蹭。
傅季瑛终于没了耐心,皱眉抬手,眼看着巴掌就要敲下去。
白雪鹤这才忍着笑拱手,“还不是仰仗皇上。”
……
第二日深夜时分,京城突然小雪簌簌,打更人在红棕色外墙哈了口气,提着灯笼哆嗦向前。
许宴常年习武,身体精壮,因此只穿着薄衫坐在暖阁。
遇滟坐在他身侧沏茶,极为细心的将茶汤过了几遍,才澄了碗琥珀色的茶出来,里面完全没有一丝杂质。
许宴一口饮尽,忽听得外面有人扣门,于是抬手示意遇滟回避。
遇滟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才流连着转过屏风,于内室中抱起绣花架子,架子上一针一线,秀出两只戏水鸳鸯。
遇滟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知道白雪鹤死了,看到自己动手的小黑也死了,此刻许宴也再不外出,一心一意与自己相守。
遇滟很知足,氲满水色的眼波痴痴望向远处——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就算只能一辈子顶着别人的皮相,她也觉得够了。
门外有侍卫走进,在许宴面前跪下,许宴抬手,满不在意的一颗颗吃着蜜饯,含糊不清道:“又有什么事?”
“宫里的消息。”侍卫起身,低声细语,“太后送出信,要您去救二老爷……说现在白雪鹤已经查出来不少东西,包括阮金的死,不如给皇上服个软,说不好……”
“阮金真是他弄出来的?还跟我装蒜,自己作孽,我有什么办法?”许宴似乎不知道真不知道阮金与假矿难的存在,气的猛拍了下桌,“他们向来只会赖着我,先前不与我商议,擅自赌咒发誓让白雪鹤去兴山,我还当他有铁证,结果搞出来什么矿难也就罢了,还偏偏让那人活下来,我去服软?皇上哪里会信!”
侍卫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太后……”
“太后还有裕王,我有什么?”许宴抖抖衣领,“不过皇上莫名弄出个宁王来,只怕心里也不信裕王了,这裕王是个什么底细?”
“属下也不清楚。”侍卫回复,“不过是同白大人一起回来的,名叫苍华,这点千真万确,将军,您看是不是……”
侍卫话音未落,内室里忽的传来响动,仿佛是东西乒乓落地。
“怎么了佩儿?”许宴起身,急忙忙向内室奔去,看到遇滟抱着绣花架发呆,指尖沁出豆大血滴。
“我早叫你别绣了,你……”许宴夺过绣花架子,眼神突然有些发直。
许宴不懂刺绣,更看不出针脚有何区别,却依稀觉得眼前场景很是相似,昔年他还不是军中名将,那沙漠中偶然遇见的狐妖便是如此坐在身侧为他缝补,让绣花针不小心扎了手指。
“你给我绣个鸳鸯,成双成对……”
“鸳鸯不就是鸭子?”傻狐妖遇滟回头,两只手环住她的相公,“可以烤来吃。”
大漠狂沙喑鸣,那夜春风一度,让许宴尝到了人间之外的奇妙滋味,食髓知味,难以忘怀,也知道了世上原来真的还有妖怪存在。
于是许宴顾不得许多,与在塞外开裁缝店的狐妖像夫妻般住在一处,直到他在宫里做妃子的姐姐派人过来,说为他安排了亲事,对方是平南郡主,娶她为妻,日后非富即贵。
“你缝好嫁衣,我要给将军送去,待将军成亲礼成,我就带你回中原。”年轻的许宴说着,自小盒中取出一枚金扣逗她开心,“这是将军夫人的衣扣,你看漂亮吧。”
许宴恍惚时,遇滟已握着绣架回神,恰好望到相公那一瞬间的失色,心中登时如同刀绞。
她刚刚于慌乱中扎到自己,正是因为听到了许宴与下属对话,方知道原来白雪鹤还活着,还有苍华,那个早就失去踪迹的龙神。
难道苍华就是之前的小黑?难怪这小胖蛇看着傻乎乎,身上却有极为深重的修为,若他真是因与妖神相斗而失去神智的龙神,一切就有了解释。
遇滟咬牙深思,即使他是龙神,大概也法力失了八分,自己若是拼上性命,应该也能与他同归于尽!
“你先下去,万事有我,不要吓到夫人。”许宴将声音放轻,立刻挥手把下属赶走,接着将遇滟揽入怀里,“佩儿别怕,相公不会有事。”
“对,会没事的。”遇滟点点头,接着随许宴一同躺下,二人贴的很近,仿佛回到过去一般。
黑夜中遇滟起身,轻轻在许宴耳际吹了口气,许宴立刻沉睡,短暂的失去知觉。
“相公,我去帮你。”
遇滟起身,瞬间化作白狐,沿雕花房梁穿梭前行。
道路两侧灯影重重,路的尽头便是给她一切提示的神秘男人。
他一定有法子。
第56章 元宵节 06
三更天。
打更人绕回墙角,挨着一处角落缓缓坐下,扔下东西袖手垂头,勉强避着风寒。
懿善坊的深夜依然彻亮,盏盏街灯火红通明,挨着各家围墙次第向前,延展交汇,一直到不知何处的前方。
貌美纤瘦的白狐避开打更人,自难得的黑暗中穿梭,她动作极轻,如同鬼魅,没有任何动静。
行至一处街角,灯笼也变得昏暗,遇滟轻松跳上房檐抖抖身子,雪白绒毛褪尽。
接着她从地上半蹲起身,发丝散乱间露出焦急的青灰眸子,依稀是旧日勾魂摄魄的美人。
遇滟顾不得整理衣衫,她望着眼前昏暗小屋里摇摇欲坠的灯光,急切上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