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许高坐在气窗下闭目养神,这些天他该吃吃该喝喝,倒是比往日胖了一些。
白雪鹤特意除去外衣,只穿绯红官袍停在案前坐下,许高被人拉着起身,倒不慌不忙的站在他面前。
“听说白大人遇险,死里逃生?可我被关在这里一个月了,白大人。”见来人是他,许高哂笑着仰头,极为倨傲,“试问我再怎么手眼通天,又如何传消息给外面?小的一介布衣,当然死不足惜,只是劝你别浪费皇上的时间,因为我连累许将军,误了边关战事。”
“你在牢里,可贵兄长却在外面。”白雪鹤接着他话,“那天在贵府,可也是你要本官亲自上兴山。”
许高没了道理,只咬牙切齿,怒视天花板。
白雪鹤只微笑抬手,几个锦衣卫上前,将许高的手牢牢捆在一处,那捆人的法子与先前相同,依旧是让人无法站立又坐不下来,只能半蹲着。
此时有人抬了茶盘上来,为白雪鹤点了杯茶,碧螺春气味清幽,与诏狱中经久不散的血味融在一起。
许高没受过苦,只半个时辰不到,浑身已开始瘫软无力,狠狠喘着粗气,白雪鹤从桌上拿起切割茶饼的小刀,在面前松松晃了一下。
许高狠狠咬牙,骂道:“狗官,你这么对我!我哥可还没倒!”
“是呀。”白雪鹤微笑,这答案正中他怀,“许大官人,你已经入狱一月,许大将军从未提及,甚至都不向皇上示弱,你还巴望着他来救你?难道之前有人偷偷来给你通风报信?”
“你!”
话说出口,许高方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些什么,他瞬间绷直身体,继续沉默不言。
“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白雪鹤提起小刀靠近,刀刃于黑夜中泛出寒光,“之前又是谁要你改口,一定要本官去亲自去兴山。”
“没有!”
刀刃一点点接近,许高咬牙切齿,腿却已抖如筛糠,强撑着道:“你不可以用刑逼我!我……!”
“一身肥肉,又不是肌肉,还可以沿着纹路切,你这样,平白浪费本官的刀。”白雪鹤哂笑,将刀放回桌上,许高适才松了口气,但已然满身是汗,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许久才松了口气。
这时,有人轻轻靠近,白雪鹤回头,看到卫岚带一副皮手套,拎着只笼子走近来,向他点头示意。
笼子上蒙着黑纱,里面却很不安稳,时时发出些尖刻刺耳的声音。
卫岚将笼子放下,极为同情的抬眸,扫了眼放松神经的许高。
“我不会动刀子,肥油飞溅,不是本官风格。可许员外要是被老鼠咬了,却也不是什么怪事。”白雪鹤退了几步,卫岚猛的掷下笼子,黑纱里的东西翻腾,不断发出尖锐的格格声,令人头皮发麻。
许高瞬间瞳孔放大,几乎目眦尽裂。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让许高精神放松,再瞬间紧绷,才能使他之前所做的思想工作全部失效,从而一举击破。
白雪鹤笑着挥手,雪白面孔于夜色中愈发妖艳,身后有锦衣卫过来,手里提着罐蜂蜜,猛然划开许高衣裤,将蜂蜜自他两腿间刷了下去——
“我说!”
“我说……”许高突然泄气,如一滩烂泥般瘫了下去,又猛然挺身大叫,“有个女人来看过我!是我哥的妾室!”
“好。”白雪鹤语调急促,急急逼问,“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佩儿。”许高已不暇思索,开始毫无逻辑的和盘托出,他语无伦次,几乎是想起什么说什么,“她住在京城,可以前我哥从不看她,最近不知怎么着了迷,可能也是信任她,才叫她来看我,我……”
白雪鹤有了想要的答案,便也懒得再听,顺手提起地上笼子,接着拍拍卫岚肩膀,示意他带许高回去。
几名锦衣卫上来,向拖麻袋一样将许高拖走。
许高一走,白雪鹤急忙掀起黑纱,那笼子里却不是形容可怖的老鼠,反倒是只不大的小猫,只是嘴里塞着东西,所以声音奇怪了些。
黑布掀起笼子打开,小猫也不再四处乱抓,白雪鹤帮它取出嘴里的布,小猫抖了两下毛发,缩进了白雪鹤怀里。
“让你瞬间找些老鼠也不可能。”白雪鹤摸摸小猫毛发,笑容狡黠,“许将军要知道他弟弟被只小猫吓破了胆,不知会怎么想。”
“大人真是厉害!”卫岚激动着拍了下手,“不动刀不见血!不费一兵一卒,生生给丫吓到开口!”
“那是。”白雪鹤得意了片刻,在锦衣卫送来的茶水中净了净手,结果块雪白毛巾边擦边道:“签字画押,指纹印子指节印子都要有,再好好给他吃饭喝水,别把人逼疯。”
“嗯嗯。”卫岚狗腿着点头,等着白雪鹤进一步吩咐。
“卫大人。”白雪鹤回头看卫岚,咧嘴笑笑,将毛巾搭在他肩头,“你有没有觉出,他的话哪里不对。”
卫岚怔了怔,苦思冥想了一阵,还是只能摇头。
“大人……”
第55章 元宵节 05
卫岚挠挠后脑,少有的露出茫然眼神,似乎真心不知道如何回答,片刻后他又苦着脸笑,讨好的笑着伸手,准备将那只猫抱过来。
白雪鹤也不理他,只伸手护住猫,不知怎么抓痛了小猫,奶猫咪软软叫了一声,小爪子却毫不留情的拼命挣扎,迅速在白雪鹤手上留下两道抓痕。
白雪鹤吃痛,一时用不上劲,小猫趁机从他怀里挣脱,顺着衣服爬了下去,飞快消失在角落里,临走时还得意的喵了两声。
卫岚迅速攥住他手,迅速将袖管拉上去检查伤口,眼看他要摸索到小臂,白雪鹤飞快甩开他手,笑着摇摇头。
“白大人,可痛的厉害?”卫岚放开了他,毕恭毕敬的退了半步,只当自己一时失态,全然没注意到白雪鹤手臂上的伤口。
卫岚赶忙打了下自己的手,夸张着激动道:“您看我这,一时慌张,大人没事吧。”
白雪鹤适才松了口气,挑眉后复又叹气,“你连人犯的心思都猜不到,以后我不在了你来问案,又怎么能猜准皇上的心思?”
“大人怎么会不在,我这儿还都仰仗大人!”卫岚谄媚笑笑,忽然觉得白雪鹤这话与往日不同,表情跟着暂停了片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雪鹤笑笑,“我离开京城,离开皇上就会死,对不对。”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卫岚改口,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哎呀,属下就是担心……”
“你不用担心。”白雪鹤仰头,明明处于一片漆黑的诏狱,他却仿佛在阳光下般,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同以往的温和,他转头看着卫岚,眉眼带笑,眸光深深却无比清澈,“京城就是我家,我哪里都不会去。”
卫岚不懂他是否在自嘲,只好回到方才的话题,“大人,属下愚钝,您方才说许高话里有问题,到底是哪里……?”
“许高刚刚说过,有个女人过来找他,这女人是许大将军的妾室。”白雪鹤笑着向前走,转而停在一处气窗下道:“皇上先前吩咐我去兴山,也是想看看他们准备做什么,没想到差点丢了命。”
“皇上也不是有意的……”卫岚连忙道:“幸好有惊无险,咱们得体谅圣意。”
“圣意即是天恩,我自然不会多言。”白雪鹤面带笑容,踮脚够了够天窗,手勉强扒着窗框,脚下一时踩空,他整个人跟着栽下去。
空中一片尘土扬起,在气窗小小的如柱光亮间胡乱飞舞,惹得两人都不住打喷嚏。
“大人,您这是干嘛?”卫岚哭笑不得,上前将白雪鹤扶起来。
“换你上去。”白雪鹤指指天窗,“卫大人,你能不能攀着天窗伏在墙上。”
“这自然可以!”卫岚不知道眼前人卖什么关子,只当逗他开心,迅速跃起单手扒着床沿,双脚离地,只靠着一只手的力气轻松腾空,“属下也不是白当这个头目,武功还是比那些小子好了不少。”
“那你可以进出吗?”白雪鹤望着卫岚,咧开嘴笑,“从这天窗进出,不发出声响。”
“啊?”卫岚愣愣,接着从窗框上落下来,摸后脑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所以阮金是怎么死的?是什么样的功夫才能穿过气窗?”白雪鹤突然发问,“许将军手下猛将如云,为什么要派一个女人过来送信,如果不是皇上授意放水,他凭什么觉得锦衣卫都是傻子——难道他大将军府教坊司出身的妾室,都可以在诏狱间来去自如?”
卫岚哑然,沉默片刻突然大悟,“您这么说……”
“别猜了,你猜不出。”白雪鹤微笑,“咱们去见皇上。”
……
皇宫,养心殿。
日薄西山,浮光跃金。
“爱卿怎么会觉得……”傅季瑛抬头,狭长眼微眯,表情也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不可置信,“凶手会是妖邪……?”
卫岚拉了下白雪鹤袖管,脸上急躁万分,豆大汗珠滑落。
他本以为白雪鹤来见皇上会有明证,却没料到,白大人开口便是“狐妖所为”。
这样莫说皇上,就是他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