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吵的我脑壳疼。”白雪鹤笑的云淡风轻,进而难得的叹了口气,低头看自己脚尖。
不是不想依靠,只是虽知道苍华无所畏惧,心地更是干净的如一张白纸,可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一个与他人生完全无干,真真正正的局外人。
“我不是不相信你。”白雪鹤松开他的怀抱,向后退了半步才道:“人世间的事,终究要用人间的方法来解决。”
“人世间是什么办法?”苍华目光灼灼,手指划出一道水痕,生生将木桌刻出深深痕迹,“你恨那个人,我就去杀了他。你便痛快了,再没有委屈。”
“然后呢?”白雪鹤笑的有些苦涩,一口气说了一串,“你杀了那个人,却有天下人指着那个人活,我痛快了,自不在乎别人死活,那燕王爷呢?你方才既然听到他说的话,就应该明白,若是为了他牺牲家国,他又怎么能真的自由?”
苍华许久没有说话,许久许久,年轻面孔上满是不可置信,进而有些酸苦。
只有在人间,一个人才会为了另一人无限忍耐,忍苦忍累也就罢了,现在甚至要忍去心底的仇。
之前他从未来过人间,更从未遇到什么难事,即使面对蛰伏千年的妖神,也是提剑而上,无所畏惧。
无怪乎那些游历过人间的神怪,都感慨人间事千丝万缕,涩苦心酸。
他适才发现,自己并不万能。
“好。”苍华点头,伸手覆过他的手,“我答应你不去插手,可我已经是这个宁王,也没有退路了,你也要答应,让我一直护着你。”
白雪鹤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低头整好自己衣领,日光已渐渐升起,又要迎来一日。
“天亮了,我去上朝。”白雪鹤松开他手,指指门外,脸上露出笑意。
“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苍华渐渐冷静下来,还是伸手握住他,“虽然你都是为了燕王,可那个燕王,你还是要小心。”
“什么?”白雪鹤抬头,怔了一怔,瞬间哭笑不得,“小黑,你吃醋也分分人。”
“他的身上,有很多因果的气息,若他只是一介凡人,有这样的气息很奇怪。”苍华认真着低声敛眉,又摇摇头,“但他的确不是妖怪神鬼,我也不太明白。”
“你不是感觉错了吧。”白雪鹤笑笑,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之前你不也认错过遇滟……遇滟……”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问:“你之前说过,是遇滟在山顶引爆了□□……?”
“对。”苍华点头,又努力回忆了一番,“她还说过,她找到了她的相公。”
“相公。”白雪鹤低头玩玩自己手指,似是若有所思。
……
上朝也是无事可做,与平日不同的是,许宴虽在京城,却称病不朝,只有荀落穿着武官服制,挺胸立于武官之首。
他脊背挺得板直,蟒袍玉带更显挺拔,背影绝对值得欣赏,也依稀有些像另一个人。
兰梓清。
白雪鹤眯着眼睛,恍惚记起兰梓清来京城做官不过几日就匆匆离开,想来也没时间站在这个朝堂上议事。
他目光又随着群臣瞥向别处,望向穿着齐整认真仰头的裕王,又回忆起昨夜之事。
为何皇上会突然派人去燕王府,明明燕王一直本分,皇上也信了他会送息痛膏过去,难道又出了什么事,让皇上再次疑心。
白雪鹤还未想完,太监已出声宣布退朝,他便虽众人一同跪地行礼,接着半退着离开。
虽然的确无事,身上伤口也都是自己划的,但白雪鹤还是装作在矿难遇险,一瘸一拐着缓缓离开。
“白大人。”
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白雪鹤回头,看到荀落高大笔挺,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
“荀将军。”白雪鹤自然摆出温和的笑面孔,缓步退开至荀落侧后方,“荀将军高升,下官还没有来得及去祝贺。”
“那不如今日?”荀落与兰梓清不同,脑筋还是活络一些,“正好我也想去府上看看小黑。”
“小黑他……”白雪鹤歪着脑袋,开始努力想如何解释,小黑变成了大黑。
第53章 元宵节 03
荀落微笑着看他,眼角眉梢虽带着几分疲惫,笑容里却无比真诚,今日早朝比往日早些,所以日光也比往日灿烂。
傅季瑛应当同荀落谈过许宴的事,而荀落也应当不太认同,虽然小黑已经看不到了,但毕竟是个接近荀将军的机会,白雪鹤知道他始终有些嫌弃自己,犹豫着怎么开口。
忽然间,他觉着荀落这笑容有些像今日这明晃晃的日头,所以飞快点了点头。
荀落已不比往日落魄,门前也有车驾与副将在等,他挥手示意李恕同其他人先回府,自己牵马同白雪鹤一起出了皇城大门。
眼见离皇城越来越远,白雪鹤回头,看到荀落的马上驼了不少异域特产,想来是要送给小黑的,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他:“荀将军,小黑最近找到了亲戚,所以先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小,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原来他回去了呀。”荀落低头看看前面,目光一沉,白雪鹤呆了一下,慌忙笑道:“他身体很好,也很壮实,荀将军之前送来的东西,我都有交给他的。”
“没事。”出乎意料的是,有些失落的荀落仍面带微笑,“那就当我看白大人吧,我送大人回去。”
白雪鹤怔了怔,进而吐了口气,伸手覆过荀落雪白的高头大马。
这几句客套完后,荀落又恢复了木头状态,皇城已完全消失不见,他开始接下马鞍上东西,眼见着下一句就是“这些东西给你,我先回去了”。
“荀将军,应该没什么事吧。”白雪鹤这时扭头,微笑着按住他手腕,“我看将军不太爽快,不如咱们去酒楼坐坐,权当散散心。”
荀落犹豫一阵,本想拒绝,但低头瞬间正扫过他腰间腰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沉默向前,酒旗在面前迎风招展,白雪鹤率先几步跑进酒楼,吩咐小二为荀落牵马,自己前去开了包间,又随手点了几样菜。
荀落很少来酒馆吃饭,此刻只能沉闷着看向桌角,等着菜一道道布好在二人面前,白雪鹤斟酒,他也不挡,只一杯杯沉默的喝着。
这酒家送来的是地道的杏花村,入口回甘又后劲十足,尽管如此,荀落依旧面不改色,只眼圈隐隐有些发红。
大家都说酒后多言,可荀落却只是沉默,莫说喝醉,就是连半分微醺的意思都没有,白雪鹤开始觉得气氛太过沉闷,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目的鲜明,让人尴尬,可一向废话很多的他却头一回敛了声音。
“我寄来的东西,白大人都收到了吧。”片刻后,却是荀落先开了腔,他望着白雪鹤腰间烟杆,进而道:“我送来的烟膏是塞外特产,李副将说很是辛辣,如果你一时借不了那东西,倒是可以拿这个压压。”
“恩。”白雪鹤点头,诚恳的指指心口,“谢谢将军。”
“你是不是想探我许将军的事。”荀落苦笑,眼眸里泛出一点嫣红,“皇上先前也与我谈过,白大人不妨直言。”
白雪鹤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为他斟了杯酒推过去,“但那时我不在场,也没有为皇上出主意,所以不知道皇上究竟说了什么。”
“皇上只是说许宴必反,至于缘由,倒半句都未与我多言。”荀落笑笑,眼神中有些苦闷,“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天下军马都归皇上所有,我身为大将,不该忤逆圣上。”
傅季瑛的暗示向来十分明显,即使名为商议也如同命令,荀落不是傻子,自然可以明白。
“没有。”白雪鹤摇摇头,接着循循善诱,“那将军觉得许宴如何?我听说塞外凶险,许将军为了与你争功,几次贻误战机,许高制造矿难,让兰梓清死在矿里。”
“许将军的确有些自大,不想让青年人后来居上,许高也却是犯下大错,草菅人命。”荀落摇头,眉头渐渐皱起,“但许将军这些年一直奋勇杀敌,也并非十恶不赦,如果一次失败就是通敌,我始终觉得,这样对他不妥。”
所谓通敌谋反,不过是欲加之罪,傅季瑛真正在意的,还是许宴的功高震主与矿难中铁器的不知所踪,以及那道连他都觉着莫名其妙的遗旨,但荀落显然不知道这些。
可荀落却没有同先前那样果断拒绝,他只是十分为难,没有半分指责傅季瑛之意,白雪鹤突然开始疑惑,以他之前的性格,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那……”白雪鹤转转眼珠,突然换了话题:“之前我在西南,听白福说将军被抓回京城,后来又回到塞外,难道这是场误会?”
“也不算误会,我这次来京城,便是想趁机接近皇上。”荀落苦笑,为自己斟了杯酒,倒是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我是前锦衣卫都指挥使洛苍霞的儿子,废太子倒台,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我向来京城为他讨个公道。”
白雪鹤有些震惊,却还是强撑着保持微笑,只继续为荀落斟酒。
“可是皇上也会我爹的剑法,并说我爹曾是他的老师。”荀落沉沉饮酒,神色一时有些昏沉,“睥睨剑法极其难学,尤其是其中步法,如果不是我爹亲自教授,根本不可能学会,可是皇上非但知道,而且炉火纯青,原来我爹根本不是被皇上所杀,甚至还受他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