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翻开了信纸,像是捧着最为珍贵的宝物,虔诚地一字一句仔细翻看起来。
玄赢则已经站到了玄清子的面前,玄清子旁边是垂着头的玄真。
玄清子高坐在殿宇上首,双目微阖,威严而压抑。
玄赢静默不语,在这样严肃而窒息的氛围中,玄赢忽然感觉自己格外想念沈时冕,从前支撑他对抗的力量是姜潋和不屈服的对自由的渴望,如今,又多了一个与沈时冕携手同行的信念。
良久,玄清子才开口,“你自作主张了。”
这句话语气轻描淡写,玄赢却听出了平静表象下蕴含的风暴,若他不能好好解释,等待他的必然是巨大的灾难。
玄赢收敛心神,“师尊,我绝对是按照您的意思在走。”
玄清子冷哼,“我可没答应让你们结契。”
玄赢再度在心里暗骂玄清子这个人渣,他只想要剑魄碎片,根本不在乎沈时冕失去剑魄碎片后会怎么样,更不愿意用玄赢道侣的身份来给沈时冕提供暂时的庇护。
他定定神,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师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玄清子双目微微睁开,“迫不得已?”
玄赢目光悠远而复杂,“我也想不结契就直接双修拿走剑魄碎片,可是沈时冕非常警惕,他根本不给我机会。”
玄真忍不住道,“不可能,你们一路上都非常亲密。”
玄赢更愁苦了,“只有表面上,根本不许我深入。”
第93章
不许深入, 这句话玄赢说起来可是理直气壮的, 虽然沈时冕哄着他, 装可怜, 装病弱,美人计, 什么手段都使上了, 骗他这样那样互相帮助了不少次,但是不肯有更深层次的接触也是真的。
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玄赢是个剑修,又不是佛修, 后来到最后, 他都忍不住要抛开矜持了, 沈时冕却会穿上衣服不认人, 一副特别正派的模样, 好像刚刚引诱玄赢的不是他似的。
别说玄赢从小到大都在和玄真玄清子两人周旋,在他们面前装样子瞒天过海炉火纯青, 现在说的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他更是一点负担没有,表情神态毫无破绽, 任玄清子怎么看也不可能发现有问题。
只有玄真, 一心误会他们曾在云暖阁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觉得有一就有二,还是对玄赢持极大的怀疑态度,可那件事说到底他自己也心虚, 并不敢当着玄清子的面挑破,否则到时候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一时间脸上青青白白的,神色变幻十分难看。
玄赢早就拿捏了他的顾虑和弱点,当时就做了后手的准备,此刻果然让玄真哑巴吃黄莲。
玄清子见玄赢表情无辜坦荡,权当是信了,但他对两人结契之事仍旧不太赞成,这样做的风险甚至超过了先前的方案,陈清泉和其他人,都很容易解决,沈时冕却很棘手,私下哄骗和正式结契,就风险和需要付出的代价来说根本是两个概念。
最大两个仙门的掌门在外人眼中公认的继承人结契,那真的不是简单的两人结契,其中涵盖的各种意义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可太多了。
因此玄赢说完这句话,玄清子就陷入了沉默,玄赢明白这人是在权衡利弊,也不催促他。
玄赢心中自有计较,他虽暂时受制于玄清子,却不会事事真的任由玄清子摆布,他想做什么,终归能做得成,绝不肯真的吃亏委屈自己,他的性子,要能闷不吭声什么事都依着玄清子意思来,不阳奉阴违恐怕天要下红雨了。
又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玄清子不表态,玄赢也不松口,无声的博弈后,玄清子旁敲侧击,“你可与沈时冕商议好入门的事?”
所谓入门,便是不同门派的弟子若要结契,势必要有一方放弃掌门继承者的身份,严格来说,等于半入了另一方的门派,表面身份虽然不变,但再也不能接触自己门派核心了。
玄江门和凌霄阁的未来掌门是一对道侣,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根本不现实,除非他们有能耐立刻把两派合二为一。
玄赢早有准备,面对玄清子犀利的问题,他唇角微扬,“师尊放心,我与他说我会自愿放弃掌门继承者的身份。”
他这么说,玄清子会觉得他是为了稳住沈时冕所做的口头承诺,同时玄真在场,也能稳住玄真,可谓一箭双雕。
毕竟玄真一向认为玄赢的确没有觊觎掌门之位的心,只是目前他作为掌门大弟子,又身怀剑魄碎片,暂时还需要承担一些责任,掌门之位迟早是他玄真的。
当着玄真的面,玄清子也不会表现什么异样反驳玄赢的话,他还要利用玄真,那两人各怀鬼胎,玄赢早看得透彻。
与这两人斗智斗勇许多年,玄赢早已驾轻就熟。
玄清子表示他还需慎重考虑,暂时让玄赢回去了。
玄赢心知此事十拿九稳,毕竟沈时冕身上那块巨大的碎片到手,玄清子多年筹划便可一朝达成,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心情还算不错,离开玄清子的住所下山回到姜潋那里时,姜潋已将饭食准备好了,见玄赢回来,将东西摆上院中石桌时随口催着玄赢,“阿冕那孩子在你房里玩,你叫他出来。”
其实晋级圣阶后,他们对食物的需求就很低了,但蕴含灵气的食物总没有坏处,加上姜潋作为凡人,总是要吃三餐,玄赢也乐意陪她便没告诉她这件事。
玄赢丝毫不晓得亲娘把他给卖了,毫无心理准备地推开属于自己的房间门时,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沈时冕……在干嘛?
对方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的,是信纸?
沈时冕手边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盒中密密叠着的确实是一种特制的信纸,其中一张正被沈时冕漂亮的手指捻着,捧在面前细细读着。
听见玄赢推门的动静,抬起头来看他时,俊美的面孔上表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解读。
但他立刻收敛好情绪,没让玄赢察觉,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放回盒子里,“该用饭了?”
玄赢的目光随着那张信纸落在盒子上,仿佛没有灵魂的声音垂死挣扎地从他口中飘出,“你在看什么?”
沈时冕微微一笑,明明看起来十分正常的笑,却笑得玄赢不知为何后背发凉,“娘亲给我解闷的读物。”
他如今不当着姜潋的面,一声娘亲也叫得十分顺口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玄赢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刚刚面对玄清子和玄真运转如飞的脑袋瓜如今塞满了浆糊,完全充斥着,“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这样的字眼。
在玄赢的空白目光下,沈时冕悠悠地盖好盒盖,十分顺手地将盒子收入自己的芥子袋里,好看得不像话的脸逐渐靠近玄赢,居然十分淡然,“走吧。”
玄赢差点同手同脚,仿佛灵魂出窍般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捡回一丢丢理智,艰难地扯住沈时冕的袖摆,声音有些虚弱,“你都……看到了?”
沈时冕便又笑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表情彻底消融,“还没来得及看,阿赢便回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讯息吗?”
他说着作势又要去取芥子袋里的盒子。
玄赢一瞬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顿时活了回来,抓住沈时冕的手打断他的动作,拉着就往院子里去,“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
一顿饭吃得玄赢食不甘味,往日喜欢的统统没了滋味,双眼频频瞄向沈时冕腰间的芥子袋,盘算着怎么从沈时冕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盒子弄回来,再彻底销毁。
娘亲也未免太细心,这些家书为什么要保存得这般好,他可真的没想过还有被沈时冕看到的一天。
想到家书里的内容,玄赢只想捂脸。
叫沈时冕看到了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沈时冕对着姜潋,全程春风和煦,有问必答,风度教养无可挑剔,姜潋越看越满意,这两个孩子回来时的气氛和上次不同了,姜潋虽有心想证实,但她知道阿赢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最要面子,并不点破,只作不知,也不问。
等这顿漫长的晚餐结束,玄赢也顾不得要多陪姜潋了,迫不及待地把沈时冕拖回房间。
沈时冕心知肚明他急什么,面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此刻金乌西沉,玉兔东升,这个房间玄赢虽不常住,毕竟还是玄赢的屋子,他又有些紧张起来,试探着对沈时冕说,“你的芥子袋让我看一下?”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沈时冕的芥子袋,从在阮南秘境救了沈时冕开始,为了给沈时冕找衣物第一次打开了这个芥子袋,之后已经不知多少次了,沈时冕的芥子袋中无非就是些灵石符箓和法器,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
所以玄赢提出这个要求表情十分镇定,好像根本没有私心。
沈时冕毫无异议地点头应了,毫不迟疑地解下腰间芥子袋,在玄赢紧张的目光下,正要递给他,忽然又停了停,手一翻,掌心便多了一个让玄赢心跳加速的盒子。
正是那个玄赢想拿走的要命的盒子,玄赢屏住呼吸,强装镇定地问,“你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