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就备好接风宴,师长在上,辛曜不得不走下祝汸的马车。
他满眼不舍,祝汸却是终于舒坦了,立马躺下,舒舒服服地在马车中先睡一觉。
县城里为着辛曜的事很是议论纷纷了好一阵,仿佛他已是那将来的状元郎了似的,偶尔祝汸出去逛逛,就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大娘都知道白鹿书院有个辛公子学问好,长得也好,还要考状元了。
初时,祝汸听着心中很不欢喜,谁让人人都爱说呢,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也与有荣焉,告诉他,她的大白是状元。
祝汸因开曜的事憋屈多年,渐渐习惯了自我排解。
他仔细想想,才发现,其实这事儿也不错嘛。
此时,众人将开曜捧得越高,将来他跌下来时,就越要痛。
祝汸小时候长年生活在京城,京城里汇集了各地人才,山南郡如此偏僻,就算是山南郡的头名去京城考春闱,肯定也拼不过人家江南的学子!江南那可是状元的大本营啊!
他就等着看辛曜落第的丑相好了!
他越想,心里反而又越得意起来。再一细想,为了以后叫开曜老家伙跌得更惨,他也得跟其余那些人学学,也去吹捧吹捧老家伙。此时吹捧得越夸张,将来越好踩着他嘲笑!
祝汸心中一定,破天荒地扇着扇子带着阿兔去白鹿书院。
至于某小白龙与某老虎,没事就爱带着狗与鹤往白鹿书院跑,只不过常常隐着身。阿兔正觉诧异,不知他们小殿下为何突然要去白鹿书院,还没隐身,直接走到白鹿书院门口。
他们就在白鹿书院隔壁住着,白鹿书院上下课与一日三餐时都会鸣钟,规律如何他们一清二楚。白鹿书院管理很是严格,他们也是趁午时休息来的。大门进进出出有许多学生,也有像他们这般来找人的。
守门的听闻他们是找辛曜的,又见他们相貌谈吐皆不俗,痛痛快快放行。
还笑道:“如今可有不少人来找辛曜!”
祝汸听了,心中冷哼,铁定都是来送礼的,他敢保证,守门的也以为他们是来送礼的。
不过无所谓,他不过是人间过客而已。
祝汸与阿兔一同往书院里走,不少学生好奇打量他们俩,阿兔正想找个人问问辛曜此时正在何处,身边刚刚走过的一位学生,“哎?”了一声,又退回来,满脸是笑,欣赏地看着祝汸问道:“这位公子,是来找人,不知找谁?”
这人虽笑得傻,倒是真诚,且看起来有些眼熟。
祝汸不讨厌,便道:“我找辛曜。”
“辛曜!”他的眉毛一扬,“公子找辛曜是有什么事?我是辛曜的好友,我姓李名骏!”
祝汸这才仔细看他一眼,想起他是谁了,那天帮辛曜搬箱子的人,原来这就是李兄啊。
李骏热情好客,又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姬。”
“原来是姬公子!姬公子好风采啊!不知如今是在哪处读书?我是本地人,从前从未见过姬公子!”李骏虽聒噪,却不给人厌烦感。
但祝汸还是懒得回答这些问题,阿兔笑着代回了,随便说了几句大约是来此处游历的话。
李骏见好就收,也不多问,又笑道:“姬公子若是来找辛曜,恐怕就要稍等片刻了!”
“为何?”祝汸不解。
李骏便挤眉弄眼:“嘿嘿,佳人来访,佳人来访。”
阿兔一听这话,立马悄悄去看祝汸。祝汸脾气不小,但从来是只跟自己人发脾气、做真实的自己,外人面前,他便是高不可攀、云淡风轻的天帝祝汸。他面色不动,冷冷清清的,看似并无不同,熟悉的阿兔却瞧见他眸色陡然变深,凡人无法瞧见的金色、银色暗暗一闪。
阿兔便笑着还是向李骏打听了辛曜的所在,知道他在竹林附近。
刚问完,祝汸抬脚就去,阿兔心中笑着摇头,给李骏拱拱手,追着走了。
“哎?”李骏纳闷地回头望去,很不解。
上回给辛曜送平安福的那位小娘子,今日又来了。
她也并非本地人,兄长在白鹿书院念书,她这大半年在此处陪着兄长。上回辛曜去给祝汸买糕时,差点撞上的那辆马车,里头就是这位小娘子,她对辛曜是一见倾心,少女心思总也说不清,哪怕上回送平安福,被冷冷拒绝,她也无法忘却辛曜。
辛曜这阵子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些人是真情实意的夸赞,其实也有些人抱着与祝汸一样的想法,故意吹捧,好让他摔得更狠。
这位小娘子又不知,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少见外男,辛曜是难得一见的清俊,又据闻有状元之才。女子爱的要么是貌,要么是才,辛曜两者皆有,她便似被灌了迷魂汤。她今日来给她兄长送东西,恰好撞上辛曜,派跟她来的两个丫鬟堵了辛曜在竹林里说话。
此处是书院,读书的清净地方,辛曜自然不能把事情闹大。
他很无奈地站在竹林里,看着泫然欲泣的那位小娘子,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是从前,他理都不会理。如今,他心里也有了个人,他已经知道“喜欢”的滋味,再面对他人为此而困惑时,便有些感同身受,无法直接驳斥。
那小娘子递来手中的一个精致匣子,低着头伤心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辛公子你收下吧,是我的赔礼。上回郡试时,好在没被我打扰,再上回……”她说着又要哭了,她听她兄长说了,辛曜都被打得躺在了床上。
她低头擦眼泪。
即便辛曜有些感同身受,见她如此,也难免有些不耐烦。
她的感情,是她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冷着一张脸,正要丢下句话便走,耳边传来竹叶碰撞的沙沙声,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已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凉凉道:“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慌忙抬头,对面的小娘子慌着用手擦眼泪,回头看到是祝汸,显然也傻了。
祝汸悠闲地扇着扇子,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看她一眼:“又是你啊,这是在私相授受?”
小娘子气哭了,美人落泪,令人心痛,祝汸那张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不仅不觉着难受,还道:“你又给他送东西,你喜欢他啊?”
小娘子手一松,匣子掉在地上,哭着回头就跑。
祝汸“哼”了声,低头看掉出匣子,落在草地里的糕。小巧精致,还特地做成竹子的模样,是要祝辛曜节节高吗。
他抬头正要讽刺辛曜,却对上辛曜黑沉沉的眸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双眸子,总之,祝汸突然被看得说不出话来。
碧绿竹林里,祝汸一身黑,辛曜一身白,相互对视,脉脉无言。
阿兔在一旁看着,心道,这是他知道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这个时候闯进来,还以为这俩是在含情相望呢……
眼看他们小殿下傻了,阿兔及时“咳”了声,祝汸慌忙回神。
老家伙却还用那种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他,祝汸生气,抬脚踩地上的匣子与糕,冷嘲热讽:“状元郎了不起啊!在书院这种圣人之地,竹林这样清雅之地,竟还想着同美貌女子私相授受!”
辛曜垂眸看被他踩在地上的匣子,再抬头看他,眼中竟生出些许笑意。
祝汸有些慌,却也更气了,再踩,凶道:“你还说你同她没什么,你说你不认识她,人家都找到书院来了!还给你送竹子形状的糕吃!”老家伙被他这般说竟也不气,祝汸用折扇指他,“你就这样的态度,考什么状元!我看你连举人都考不上!”
辛曜还是那副神情,半点不为自己辩解。
祝汸头一回反思,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他明明都是戳在辛曜心窝子上说的话!怎就一点儿未被激怒?
他又想想,此人就是如此,面瘫脸,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总之是瞧不出来的。
他又何必浪费时间与老家伙说这些废话?
他想罢,下巴一抬,扇子展开,扇扇风,严肃道:“你好好反思!”
他是还想再吹捧几句再走的,可老家伙莫名令人有些瘆得慌,祝汸想想,下回再说吧。气势却不能输人,他再“哼”一声,高傲地转身而去。
站在一边等着的阿兔跟上去,“等等。”,老家伙开口了。
祝汸背对他,面露些许不耐,还有不易察觉的慌张。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想听听老家伙要说什么!
若老家伙敢为自己辩解,看他怎么继续戳心窝子!
“辛家庄,我有个自小就熟识的朋友,过几日要来看我。”
祝汸心道,了不起啊,辛家庄你还有朋友呢!有朋友,告诉他做什么?
辛曜再道:“他说给我带些老家的吃食,问我要什么。”
祝汸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又是夏日,天越来越热,哪怕是在几乎能蔽日的竹林里。
“我托他帮我带些他娘打的年糕,去年你吃过,很喜欢的那个,便是他娘打的。还有那花蜜,是我朋友自己从山里采制。”
祝汸扇风扇得更用劲,心里烦闷,他什么时候很喜欢了!
辛曜直视他的背影,看到他手上动作越发快的手,浅浅笑着说:“书院后院有个地方能烤东西吃,过几日,书院休沐,来书院,我给你烤年糕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