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吹灭了蜡烛,窗帘也被紧密地拉上了。
椅子上的血族们换了个姿势。
一身漆黑的表演者们鱼贯而入,一共十几个人。这些人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尽管室内已经一片漆黑,男仆们还是为尊贵的宾客们奉上墨镜。
乐声响起,表演者们的衣服发光。
一片一片星辰被点亮,环状的行星带出现在血族们的眼前,中间一颗星球诞生,逐渐变得明亮,到最后完全变成了一块璀璨的圆形光斑。星辰在服装表面流转起来,表演者分成两队,牵着手,围绕着中央的表演者走动起来,形成一个转动着的螺旋星系。星系由内而外的颜色是,金、金粉、粉色、紫……星系的转动越来越快,忽而分裂成两个较小的螺旋星系。
他们将星系、彗星、黑洞编入舞蹈,最后以恒星爆炸作为结尾。
手臂与手臂交叠,作为宇宙的舞台。绿光与红光交织……定格的画面宛如一棵被切掉梗的巨型的彩色花椰菜。
“啪啪啪……”
图朵-西西拉为这新奇的舞蹈鼓掌,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么干很蠢。
因为其他人都对此毫无表示,显得他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立刻补救道:
“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无聊的家庭聚会。”
以此来表明的刚才的鼓掌只是“反讽”。
他转脸看他的堂兄巴兰-西西拉,发现他正将视线瞥向时钟,这倒是个有趣的怪相。作为贵族,最需要保证的是时间,最需要忽视的也是时间。
一个出现在巴兰身边的血族男性打断了图朵-西西拉接下去想说的话。图朵认出那是巴兰的“跟班”,路易-贾维斯。尽管图朵还没有爵位,对于这位男爵,却并没有多少敬意。
因为西西拉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作为巴兰父系家族中的一个分家的继承人,他是作为巴兰的堂弟坐在这里的。当然,他的父亲和巴兰的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各自的祖先最初的关系更像同盟,但在历史的撮合下,通过无数次联姻,最终结合成了紧密的大家族。
(前面我们曾说道血族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爵位是划分地位的重要依据。但这个世界上,能产生影响力的却绝非只是官授的头衔而已,否则也就不会有被推翻的王朝或者送上断头台的皇帝了。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总是可以互相抵消和制衡的。)
来人在巴兰耳边说了几句话,图朵注意到巴兰不自禁地坐直了脊背——他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微笑。
“弗里曼!”
巴兰呼唤他的随身管家,从棺木中起身。
一百多年的侍奉让弗里曼对年轻的主人的需求了如指掌,他一边上前为巴兰整理他的软礼服外套,一边用眼神示意仆从们照顾好宾客们。
巴兰在走到门边,拉出一道门缝后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打了个响指,用银色绸缎般的声音道:
“各位,今晚的游戏才刚要开场。”
图朵心想,他恐怕刚才压根是把他们丢在了脑后。
巴兰急步向前走去,他的身后很快出现一堆穿着礼服的仆从,有的捧着各种熏香、定型水,有的则捧着珠宝配饰……
各色的戒指装满一个檀木盒子;各色的指甲油装满另一个檀木托盘,上面还有装满金粉和银粉的玻璃瓶……因为仓促而没有头绪,身后的队伍变得越来越长,等候着巴兰用一个念头差遣。
巴兰拐进了衣帽间——看起来更像是个服饰博物馆,甚至不乏系列的十四世纪的男装。
巴兰站在接近一丈高的落地镜前,两个男仆在前方为他搭配骑马装和靴子;家族聘用的发型师用银梳为他梳理头发,不断按照他神情中显露出的喜好来拨弄那头柔软得微微发卷的黑发……
“剪掉。”
“238号花纹。”
“袖口,薄荷。”
“……”
巴兰-西西拉间或下达指令,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在镜中,不时地,小角度地转动。一双漆黑幽深的双眼挑剔地看向镜中。在灯光下,他的脸像百合一样洁白,唇像咬出弧度的草莓那么红。
第十六章 :游戏
44分钟。
苏试足足等了四十四分钟,如果这是恶作剧的一部分,那真是够幼稚的。
他跟着一个生面孔的血族男仆穿过室内的一个个走廊,来到了似乎是位于别墅正后方的大厅。
这是一个暗红大理石铺就的奶白色大厅,墙壁上由一根根凸出半根的金色罗马柱装饰,罗马柱间还有内嵌的壁龛,里面摆放着姿态各异的白色雕像。
同地板同色的大门已经向黑夜敞开,靠近门口的那片地已经站了十几个血族。
“欢迎,人类。”
为首的正是巴兰-西西拉,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准备玩一个游戏。”
站在巴兰身边的血族纷纷用闪烁着嗜血趣味的目光注视着苏试。
“在血族家族内部,有一个非常传统的游戏,”巴兰接着道,“在场地里放入‘猎物’,由‘猎人们’抢夺,这就是我们血族的‘围猎’。”
巴兰转身对那些贵族亲戚道:
“我先说明游戏规则:谁先‘咬住’猎物,留下牙印就胜利。
我再补充两条:规定时间内没有胜出者,或者猎物拿到林中的银色十字架,猎物胜。”
他又转回头看着苏试:“你有什么问题吗?”
猫捉老鼠的游戏,苏试心想,现在人家请他来扮演老鼠?
他轻轻笑了笑,低下头摇了摇。
他的眉弓微微上挑,眉梢却往下垂,宛若忧喜参半。
巴兰脚尖往前挪出半寸,但随即醒过神来,转身瞬间消失在大厅之中。那些贵族青年跟着他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大门之外。
“……十字架被挂在树干上,您找到那棵树就会很容易看见,因为上面还有一盏灯。”一名管家提着灯球,领着苏试往别墅后方的黑树林走去,“少爷小姐们一定已经埋伏好了,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从某条路进去。不用担心,时间不会太久的,音乐开始,‘围猎’开始,音乐结束,‘围猎’结束,到时候您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享用‘午餐’。”
一片人造树林出现在苏试眼前,它们被种下一定有好些年岁了,每一棵树都那么枝干粗壮,树叶繁密,在夜幕中形成黑压压的一片。但林地上并没有多少杂草,零星的灌木更像是园艺性的点缀,更多的是层层落叶如绒被覆盖,没有人造小径,但有几架银色的梯子盘旋、绕过树干,向树林中延伸而去。
“也许您需要这个。”
管家提起手中的球灯,银丝裹住水晶球,玫瑰色光从银的镂空间溢出。球的上方是一根银链,连接着一个银环。银环可以扣在银链的任何一节,那样提灯球就可以被套挂在手臂上或其它什么地方。
“谢谢。”
尽管苏试夜视力很不错,但他并没有拒绝。
“您现在就可以进入,如果您想找到十字架,就请尽量往树林中央去……就在小溪边。”
“好的。”
苏试提着球灯进入黑影重重的树林,玫瑰色的光漂浮在林间,并没有为此间带来温暖,反而更显得密林阴森,增添了一种脆弱的紧张气氛。
树叶在他脚下咔擦咔擦地响着,风四起,将头顶的树叶和脚下的树叶一同掀动。破碎的月亮不时被阴云遮蔽,树叶与枝干落下的阴影浓得像黑雾。
高处,一道黑影掷出一枚银白之球。
白球飞到树林上空,悬浮定位,朝着四个方向又射出更小的白球。迷你白球飞跃大片枝叶,最后停下来,彼此间保持着均等的距离。
然后,歌曲的前奏从这几个球体音响中奏响。
几只飞鸟的拍翅声从远处响起,空灵的哼唱声从天而降,如甘霖落入林中。
苏试抬起头,并没有从树干上找到任何播音装置。
深入林中之后,他已经逐渐地失去了方向感。他朝左走了两步,停下,又有些犹豫地望向右边。一阵风吹过树林,脚下的树叶开始滚动。
在他脚侧,一大片树叶滑动着,又被风吹得飞扬。
那些腾空的树叶逐渐隐约出一面棺盖的形状。
一只苍白的手从埋在土里的棺材中缓缓探出,像一条白蛇悄无声息地游走,冰凉的指尖划过皮鞋的表面,滑向脚踝……
“啊啊啊——~~~!”
一叠声惨烈的呼叫打破幽静,如惊鸟直冲云霄!同时揭开了这场在暗夜中上演的节目的序幕。
那只惨白的手正抽搐着张开五指,每一根手指都紧绷着舞动,宛如腾空的蛛脚。苍白的手腕被死死卡在棺盖和棺材之间,棺材板已被苏试一脚跺住。
悠扬空灵的歌声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兜头抛下,捕捉着森林的寂静。
无字歌突然走向高昂,一阵猛烈的风席卷,掀起一片落叶如狂蝶,扑面而来,汹涌。
那不是风。
是有人在林中疾奔,如思维迅捷,带来狂风。
背后亦是落叶狂嚣。
不止一个人。
他们已经在他头顶交手错身,带起的枯叶像雨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