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试的神情略微踌躇——
其实在瘟所之前,苏试便见过马塞尔。
刚来瘟所那几天,他外出观察的时候,曾见到由祭司带领的游/行队伍,那些人都停下来,竞相向他扔手中的石头、泥巴,喧闹引得两边的楼房打开窗户,房主人也加入投掷的队伍之中。
率先向他投石的就是马塞尔,因为猝不及防,苏试被他砸破了脑袋,所以对他有些印象。
不过苏试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因而在瘟所的这几日,便也一直如不认识他一般。
他以为马塞尔是为了那件事祈求原谅。
他握住马塞尔的手道:
“我原谅。”
眼泪涌出马塞尔的眼眶,在模糊的水光之中,他看到祭司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盯视着这边,而少女的全身都散发出月亮般柔和的光华。
他仿佛同时看到了魔鬼和天使,尽管祭司院许诺他听命行事,就能赎清罪恶,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下地狱去了。
但如果真的有折磨人的地狱,也不会有什么酷刑会让他的心比此刻更难受的了!
“请为我祈祷吧……”他颤声道,声音虚弱,泪中有许多懊悔,“为这个罪人……”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苦役,背着缠身的枷锁行走于幽谷,从阴森黑暗的天空中吹来寒风,恐惧像碑石压迫着他的胸脯……
他听到耳畔响起一阵铜铃声。
苏试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那是专为清唱时伴奏的。
他喜欢这样为自己打节拍。
手势中的韵律,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自得其乐。
他为马塞尔唱起圣歌:
“神啊,求你垂怜爱悯我,
用你的慈悲涂抹我的罪。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
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
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
使我里面有正直的灵。
你本不喜爱祭物,燔祭你也不喜悦。
神所要祭的,就是忧伤的灵。
忧伤悔痛的心,你必不看轻……”
这歌声仿佛油膏沐身,唱响了马塞尔天性中的太阳。
他不禁在自己的天堂中看到,神的目光是蓝色的。
他的双眼看透死亡的幻影,牢牢地看着苏试道:
“神会爱你的。”
他的生命就像烟雾,被一阵风吹散。
*
苏试走出瘟所,仰起脸来,在短暂的片刻,沉湎于日光的亲吻中。
而后他迈开步子,向着太阳旅店走去。
那请来的祭司,则已走出半条街远,他步履匆忙,要赶回去报信。
塞伦镇仿佛大梦一场,如今头上的阴云都已散去。
绝望的呻/吟被热闹的喧嚷取代,无序而放纵的狂欢也像病热退去,和平安详似又重新回到这座小镇,而它也在今日迎来了新的客人——
一堆异域穿着的吉普赛人搭起看台、帐篷,在广场上跳舞、表演或者占卜。
男人们都围在那长发飘飘、露着一截子臂膀的吉普赛姑娘身旁,看她轻盈地舞动,身上的亮片像彩色的小鱼一样跳跃,肚皮快速地颠着软,扭动的腰像油一样滑。
两个穿着像锡纸一样闪亮的外套的男人,自称为波利米亚流浪的国王与公爵,为了王后红杏出墙一事,正拔剑满怀激情地决斗,咒骂中夹杂的荤话,引来观众阵阵喝彩。
女人们则争相请吉普赛老太婆为自己占卜,在塔罗牌中寻找有关于爱情、婚姻、生育的一切预言。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似乎将整个广场、整片街道都塞满了。
最初黑死病降临的时候,猜忌、防备与冷漠,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将邻里关系劈得四分五裂;而现在他们又像无数水珠汇合,重拾了往日的情分。
在热闹声中还夹杂着阵阵食物的香气,人群中传来年轻妈妈惊讶的声音:
“托托,那块我让你带回去晚饭再吃的奶酪饼呢?”
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地道:
“被狗吃了,妈妈。”
取道广场街道去太阳旅店看吉尔的苏试,走出了拐角的街巷。
也许是肩上的重担初卸下的缘故,苏试走路的样子,也像是在沉静地回忆着什么,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时没有留意到远处的热闹,等近了,才被搅扰了沉思,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要缓下脚步。
但在那之前,人们已经注意到了他。
“铃……铃……”
铃铛声像麦粒一样滚动。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对此熟稔,胜过听闻了十多年神庙钟声。那声音仿佛从灵魂中响起,使他们感到又亲切又敬畏又喜爱又依恋。
他们看到他,一下子都变得羞怯了。
当他的目光投向他们,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反应,他们粗壮的身体就像被触碰到的含羞草,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脑袋也纷纷羞怯地垂下。
第一个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另一个人身上,被踩了一脚的那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如梦初醒般也跟着朝一旁退去。于是人群就像一个塞满肉馅的馅饼,被突然咬了一口,凹出一道空缺来。
苏试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道安静的道路,也不断在他脚下延展开。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屏得静静的。
当他从身旁经过,瞻望着那侧颜的妇女,无声地晕厥。
仿佛有盛大的恩赐,从那芳华似玉的脸庞上显现,使她无力承受。
他仿佛是行走在一场无声的庆典中,
又仿佛是走向加冕的王座。
看台上的舞女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将他凝望。
他穿过舞蛇少年的那片圆形空地。
那少年身材瘦削矫健,他的面容带着对自己的英俊而感到自信的那种神采,而那也是一种对一切女性手到擒来的神采。墨绿的蛇在他肩背上游动,攀附着他结实的手臂,更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危险的魅力。
他看到敛眸走过的少女,既因为对方精致的轮廓感到兴味,升起蠢蠢欲动的征服欲,又并不觉得她有多么稀奇,至少没有惊艳到让人群失声到,仿佛被一阵滂沱的寂静所淹没。
这个外乡少年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苏试走去,脸上洋溢着快活的得意,自来熟地要开口呼住人。
苏试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明亮如夜中灯火辉煌。
他仿佛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那双眼睛没有轻重地屠戮对方。
而又一击毙命。
然而这对于他只是毫无疑义的一瞥,因而他很快转首,成为一道无限的倩影。
而只留给你一场盛大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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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状态很好,中间吃了饭回来就突然失去语感卡文了(一脸痴呆)
我可能中了肝秃咒(一脸痴呆)
大家以后可以选择早上看更新,不要跟我一眼熬夜(秃头痴呆)
第四十八章 :逮捕
昂列在厨房找到偷吃的吉尔少爷:
“我没有遇到贞德少爷, 他应该很快就要过来看您了!”
“咳咳咳!”
吉尔斯被他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 呛得差点把鸡腿肉从鼻孔里喷出来。
只见他面前的桌前放着杏仁布丁、炖鸡、塞浦路斯的葡萄酒、牛奶煮嫩豆、油炸小鸡腿……还有一盘“乌鸫馅饼”——那是一种把整只乌鸫“咚”的一下墩进蛋糕里烤成的黑暗料理。视觉效果就像是一圈乌鸫鸟被活埋在蛋糕里只露出个头一样。
吉尔斯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口舌之欲的人,以前在城堡里每天吃这个吃那个只是作为贵族必备的排面。而出门在外,很多时候, 有些食物只能用贵族身份才能搞到, 少不了要像农民一样啃啃黑面包, 吃吃萝卜泡菜。
但喝了十来天的清淡小粥,他的味蕾已经如饥似渴到快要疯魔了。
不仅对美味佳肴垂涎三尺, 甚至达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被昂列吓呛到的吉尔斯顾不上生气, 慌里慌张地抬起油光满面的脸, 一边捶胸咳嗽一边拔腿要跑。
昂列忙道:“擦擦嘴!”
没一会儿, 旅店的楼道里传来一阵生龙活虎的跑动声。
……片刻后,吉尔斯钻进客房被窝里,拉着被子用粗哑的嗓子发出小猫一样脆弱的咳嗽声。
昂列看着他摇了摇头:
“少爷不行,你看起来气色太好了。”
可不是吗,要怪就怪吉尔体质太好,别人怎么也得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的病, 他三两天就好了, 精神得要在床上打滚发泄精力。
“你想想办法, ”吉尔眉头绞紧, “让我虚弱一点。”
昂列心说你演技这么差, 想啥都白整……上次为了“病气”一点, 特地少吃一顿饭挨饿, 结果身体太抗饿, 别说显得“病恹恹”,连肚子都没叫一声。
吉尔很着急,他看到靠在墙边的桌板(为了节省空间,一些桌子的桌板是在用时才架在架子上的),福至心灵、心生一计,对昂列勾勾手指,让他把桌板递过来。
然后他就抓着那块将近两英尺的方桌板,一头撞上去,发出“duang”的老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