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勃兰特不同,勃兰特位于法兰西内陆腹地,处于弗里西以东,远离战火威胁。此外,勃兰特公爵还有一块重要的领地——可以说是他的小金库,即位于法国西北沿海地带的弗兰德。几百年来,弗兰德一直是世界闻名的纺织大城,而该地区纺织业的发展,离不开英格兰出口的羊毛。也就是说,勃兰特公爵与英王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利益关系。一旦勃兰特公爵选择加入反英的阵营,英国就会开启贸易战,实行对弗兰德羊毛禁运。
无怪此前,疯国王当政时,前任弗里西公爵致力于与英军作战,而勃兰特公爵则倾向于同英军求和,两方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对于白船团队来说,自然是弗里西派当政更具优势,但对于热尔伯爵派兵援军鹿昂一事,苏试的态度并不乐观。
因为勃兰特公爵不会放弃翡钻,一旦弗里西派与英军相争,便是他趁虚而入,坐收渔利的时候。等热尔伯爵将主力军队派出,怎么知道勃兰特伯爵不会带兵围困翡钻?热尔伯爵刚夺下翡钻,根基不稳,他很可能为了保住翡钻而暂时放弃鹿昂。
尽管裴鲁瓦和吉尔斯都认为翡钻一定会派来援军,苏试仍然保持怀疑。
1428年10月28日,热尔伯爵从翡钻派来的援军抵近鹿昂。
守军站在城头,已经可以望见安营扎寨的军队。
鹿昂上下一片欢腾,甚至举行了庆祝游/行。
*
吉尔斯得空去了一趟神庙。
神庙厅堂金碧辉煌,满是金银烛台和精美壁画。
吉尔斯走进告解室内[1],向祭司诉说自己内心小小的罪孽:
“我……等等,你叫什么?”
“您可以叫我拉乌尔。”
“……拉乌尔,我绑架了一个清白无辜的贵族少女。”
“如果她并不是自愿被您绑架的,您也许最好送她回到自己的家庭,她的亲人会为她担忧的,对吗?”
“我想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但我也不能放走她,我该怎么办?”
“既然您不会伤害她,那么这也不算大错,但终归不是善良的行为,她的亲人一定会认为您有罪,而到处谴责您这样的行为。为了您的灵魂着想,也许应当虔诚忏悔。”
“那么我该怎样求得主的宽恕?”
“您需要为此祈祷三十次,每次半个小时,大人。”
“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
“香兰祭司院里就有许多纯洁的祭司,您可以请他们为您求得宽恕。”
“我该怎么谢谢他们?”
“感谢天父吧,”木板后的祭司道,“只需要150苏。”
……
吉尔斯又道:“其实,我的内心还有一个困扰……”
“您但说无妨,遵从神的守则,我们绝不泄露任何秘密。”
“我受了魔鬼的诱惑……”
“……!”
吉尔斯:“我感觉对着我的朋友,有时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
“……啊。”
祭司发出了很懂的声音。
“甚至还会精神恍惚,听不见声音……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啊。”
祭司发出了很懂的声音。
吉尔斯问道:“能治吗?”
祭司道:“那一位是平民还是贵族呢?”
吉尔斯道:“他只是一个平民小男孩。”
“不久前,就在威尼斯,一个下等女孩用自己的经血、公鸡心脏、红酒和面粉制作的爱情春/药,让一个高贵的贵族青年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祭司道,“贱民最喜欢用邪法巫术诱骗贵族,而神决不允许这种行为!他的罪恶比那女孩更重,应当让他像那个下等女孩一样被处死……”
吉尔斯伸出手向他招了招:“过来一点,我还有一个秘密。”
祭司凑近小窗口。
吉尔斯猛地探手掐住他的脖子:“你想死吗?!”
……
吉尔斯道:“拉乌尔,我该怎么获得救赎?”
祭司道:“我会为您祈祷的。”
*
城外神庙,军事会议室。
黑太子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座。
不过并不是所有英军指挥都像黑太子这样,面色白皙、嘴唇红润,冷淡、沉静又优雅,仿佛正在王宫里举办一场属于骑士团的圆桌会议。
大多数指挥都是一副胡子拉碴、眼圈发黑的样子,其中也有患了痢疾的,一副拉到虚脱的憔悴样。
英军的食物也已经开始短缺,士兵们的伙食/精简到一天一顿,只有即将投入作战的主力部队,才会得到一顿加餐。
连日来,艰苦的物质条件、疾病者的呻/吟、接连的伤亡,已经将士兵们的斗志一点点地消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精锐部队连续三次失利,现在鹿昂又援军在侧,英军士气已经达到谷底。
士兵们的不满与懈怠,也给指挥们带来了压力。
黑太子,是否,并没有指挥攻城战的能力呢?
一个指挥道:
“……这次翡钻一共派来一万多重装骑士,而我们此时有效的战斗力,却剩下不到一半。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
一双双眼睛看着黑太子,他却没有回答,只翘着二郎腿坐着,用手指敲着桌面,脊背向后靠到椅背上,但身姿仍然给人挺直感。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视线逡巡着在座的各位。
一旁的索尔伯爵忽然道:
“我们一万人里死了五千人,鹿昂一千人里死了六百人,那样虽然看起来是我们死的人多,但其实还是我们占据了优势。因为我们只是损失了一半,而他们损失了一半以上。”
索尔伯爵作战勇猛,但一向被认为缺乏谋略。看在他是伯爵的份上,大家表情保持严肃,只递出“你数学真好”的眼神。
只有黑太子略带欣赏地看向他,微微点下头,表示首肯。
索尔伯爵见得到哥哥的肯定,不禁一脸开心。
众人不明。
黑太子道:“行军打仗,会死一堆人是常事,而优势是对比出来的。
守军人数已不到五百,剩下的也被小规模的厮杀拖得筋疲力尽。”
在英国军队中,占据绝大多数的是长弓兵。
英国长期以来推行长弓法令,鼓励平民自主学习长弓箭术。
作为将领,卡洛斯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训练长弓兵,只要在战时向全国招募即可。这些长弓兵有些甚至是农奴,命贱得很,不需要为他们配置铠甲,通常只穿件皮外套就可以上战场。
而法兰西骑士则不同,一名优秀的骑士,需要从四岁开始接受训练,还要配备昂贵的武器、铠甲。
然而,长弓兵却是骑士的克星。
“不过是些贱民,”索尔伯爵满不在乎地道,“英国妇女一年就能生出一万倍。”
有人反对:“那一万倍却不会有一个被送到现在的战场上来帮助我们!”
“但鹿昂损失的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而我们损失的不过是一些平民罢了。”
于是两方为了英军到底占不占优势而争论起来。
卡洛斯要了一杯红茶,开始喝下午茶。
等到他喝完茶,讨论也开始倾向于一个声音,才开口道:
“其实援军也不一定会进攻。”
大家都看向他。
此时,经过激烈的争论,这些指挥官们已不像初时沮丧,反而很有再喷一轮口水的激情。
卡洛斯道:
“法国骑兵畏惧我们的长弓兵与步兵组合,只要我们严阵以待,他们就绝不敢主动进攻。”
“拖拖拉拉也一直是法军的一大特色,这次的援军成分复杂,而骑士统帅不过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罢了。”
晨光之战时,黑太子率不到5000人被四万法军追击,他本欲逃跑,却被疯国王率至少1.6万重装骑士截断退路(那个时候的查理六世还没有发疯)。由于绝望,许多英国士兵连夜逃走,然而整整过了一天,法兰西国王也没能把他的几个分队整军完毕。
而再往前几十年前的克雷斯战役中,尽管法军是英军的三倍,但一名法国骑士建议国王腓力停止前进,因为法军军容不整,需要休整。明智的国王听从了他的意见,但不幸的是,他的军队并没有听从号令,而是毫无秩序地仍旧向前冲。
一个连最基本的指令都无法完成的军队,你能指望它做什么呢?
谁又能控制法国骑兵呢?
而从惨痛的历史教训中,法兰西骑士也吸取了足够多的教训——
他们决定不再冲锋。
“而且,”黑太子冷酷的金眸仿佛透过光的琥珀,“我早已命令贝德福德公爵,一旦翡钻派出援军,便与勃兰特公爵联手,助他攻夺翡钻。”
贝德福德能否说服勃兰特?他是否又能按计划攻下翡钻?
……
这一切,事先并不在卡洛斯的掌控之内。
黑太子的唇角泛起一丝无情的淡笑。
他要赌,赌他能围魏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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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设想的告解室是一个可以抬起来的木头房间的中间隔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半部分可以镂空,木板中间还要有一个方形小洞,差不多就一本书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