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眸子,小心扒开白骄领子,为他擦起来。
随着肖涟动作,一个红线坠子掉出来——是陪伴他十余年的那个坠子。
肖涟有些出神,他已找到母亲。这个坠子,他怕是不再需要。想起白骄曾两度向自己讨要它,他拾起坠子,轻轻放回白骄胸前。
喂完药,肖涟将白骄塞到被窝中,为他掖好被子。随后加了炭火,熄灭烛火,而后就关门回到自己舱房内。
白骄始终未醒,搬来搬去的,让他睡在原先靠船头的舱房更为方便。
肖涟早将那日的一片狼藉收拾好,重新换了被子,就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那日一切都好似幻梦般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是,明日,肖涟会去侯府。即使事实证明此行莽撞,若有不测,他也已想好白骄的去处。
肖涟只遗憾一点,此行未卜,白骄却不知何时醒来。
如有可能,他想亲口对白骄再说一声……谢谢。
怕是不能了。
次日,肖涟早早起床收拾好一切,就驾车将白骄送到同善堂。
接下来他并未像往常一般,在上午就把螃蟹送到忠宁侯府,而是静静坐在白骄床边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饭他难得下了一次馆子,吃的是最爱又难得吃到一次的肉饺子。
半下午,肖涟好似才想起今日需要送螃蟹。
他拿起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塞在白骄枕下,深深地看白骄一眼,就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了。
肖涟来到侯府后门时,将将傍晚,他在门外都能听见侯府里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传来。
看守后门的门房正屏息凝神地听着,见肖涟来,他也没通秉,向肖涟打个招呼,就用板子搭成个长坡,供马车长驱直入。
后门很快关上,肖涟的心却猛地提起来。
若白骄在,他可以去抢,可今日只有肖涟一人,他是要做回小贼的。
接下来的路,却顺得有些不可思议。
相比着以往景象,今日侯府很是空荡,许久才见一人急匆匆闪过。
肖涟驾车,几乎是长驱直入就来到柴房附近。
柴房外并无人走动,只听见一阵“呜呜”声传来,听起来像有女人被堵着嘴巴,从嗓子中艰难发出的声音。
一定是林娘!
肖涟忙想进屋去,可下一刻,柴房内又传来新的女声。
“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又没饿过你,真是贱人屎尿多。”短暂停顿后,那妇人声音道:“说!又想干嘛?还是喝水?”
一个女声有气无力地道:“水——”
“水水水,来给你水……嘿,缸里的水,干净得很。你不是要水?怎么不喝?我看你是诚心找茬是吧。”
“冷……”
“有冷水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再给你烧热?你别给我唧唧歪歪没事找事。好不容易有好戏看,她们都看戏去了,就留我一个人看着你,我心里火气大得很呢。”
“冷——”
“冷是吧,假模假样,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冷。”
“哗啦”一声后,肖涟听见林娘不住喊冷。
他终于忍不住,掀开门帘进了柴房。
刚一进去,肖涟便发现柴房内只有彩灵娘和林娘二人。
彩灵娘正弯腰对着柴垛骂骂咧咧,手里还拿着一只碗。
而林娘却满面湿透,她手脚被捆着,嘴也被抹布重新塞住了,此刻她正胡乱地蹭着旁边的叶子抹脸上的水。
一听见有人进屋,林娘忙使劲扭着往那玉米杆堆中钻,直待钻得叫人看不见,才停下不住发抖。
看到那不停微颤的玉米叶,肖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为免被彩灵娘发现,他将拳头缩在袖中。
彩灵娘也听到身后有人来,见是肖涟,她客气打了个招呼:“连公子来了,刁奴不懂事,我正教训她,叫你看笑话了。不过这里是柴房,敢问连公子有何事?”
“我来此送螃蟹,却不见刘管事,敢问大娘可知他在何处?”肖涟勉强笑道。
“自是去看戏去了。正精彩着,府里你找不见几个人。要不是要看着这个老货,我也去了。”
肖涟同仇敌忾:“真不容易,其余人都去看戏,竟留你一人忙活。没见彩灵,她可是也去看戏了?”
“自然,要不是顶她的工,今日本该我去看戏。谁让她是我女儿。”彩灵娘笑得一脸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娘你对彩灵真好。”
“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应该的。”
肖涟又应了句,之后就托辞去找刘管事送蟹,告辞离开。
他驾着车在路上稍微绕几下,见侯府确实人少,才稍微放下心,钻进马车中好一会儿才出来。
彩灵娘正在灶前忙活着切肉切菜,手中刀快得很。她还想着忙快点,等会儿等她们回来,她干够了活儿,好脱身去听个戏尾巴。
没料到,方才刚告别的连公子又来了。他一进门就捂着肚子大喘着气,直叫着“大娘”。
彩灵娘皱了皱眉,有点嫌他耽误干活,可还是边切菜边应道:“怎么了连公子?”
“方才我去找刘管事,见彩灵好似晕倒了,周围一群人围着。刘管事正抱着她,想找郎中呢。我一想你是彩灵她娘……”
没等肖涟说完,彩灵娘就吓得差点没切到手。
不知是被这话还是差点切到手的事吓住了,她一身冷汗。
彩灵娘慌忙把刀往砧板上一丢,就用满手菜汁的手去拉肖涟:“在哪里?姓刘的不知道找几个女的抬?非得坏了彩灵名声,我不会让他如意的。”
肖涟抽出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大娘别慌,我有马车,我带你去。”
他边说边推着彩灵娘往前走,而彩灵娘心急如焚,自是比他快半步。
“连公子,马车呢?你可得……唔!”
说话间,肖涟趁彩灵娘不备,拿出早已攥在手中的倒了迷药的布巾,捂上其口鼻,瞬间放倒了她。
彩灵娘沉重的身躯倒下来,肖涟慌忙接住。
他将其往里拖拖,先抓一把灶下的草木灰,抹在其脸上,又洒在其衣服上一些。
他又从柴垛中扒出不知何时已经昏迷过去的林娘,解开林娘手脚上的绳子,转而捆住彩灵娘手脚。
之后解了彩灵娘身上的围裙,塞在其口中,使其不能呼救。
最后,他艰难地把彩灵娘塞到柴垛中盖住大半,顶替本该出现在那里的林娘。
这一番布置,除了柴垛更鼓些,乍眼一看,柴房和林娘在时没什么不同。
希望能稍微迷惑一下别人,拖延更多时间吧。
肖涟没耽搁,收拾完这一切,先探头确认外面没人出没,就弯腰抱起林娘。
林娘本来就很瘦,这一个月的磋磨,让她抱起来就像是一把骨头。她穿得很单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肖涟双臂,让他顿觉不妙。
低头看看,林娘紧闭双眼,脸色酡红。伸手一试,额头热得烫手。
肖涟抿抿唇,快步把她抱到马车上,塞在充当座椅的长木板下,木板旁垂下的棉垫刚好掩着那处。
这是肖涟想好的藏身之地,为了塞下人,他还找木匠稍微改了。
但为迷惑人,改造也不能动太多。那里依旧空间有限,只薄铺一层棉垫。
肖涟只想快些平安脱身,再把林娘搬出,垫得厚实些。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
做好一切,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想快速脱逃。
可谁料,经过一段石子路时,路途实在颠簸。
林娘在马车里受不得颠,竟生生颠醒了。
“停……停车!”
林娘这么叫着,肖涟无法继续前进,只好将马车一拐,拐到一旁不起眼处停下。
幸亏此时周围无人,否则……
停车后,未待肖涟进车与林娘说话,她便跌跌撞撞掀起马车门帘,想要下车。
她脸红得不自然,面色很是差劲。她一见车夫是肖涟,似有诧异想开口,可还未开口,就捂住嘴,挣扎着挥开肖涟去扶她的手,几乎是坠下了马车。
肖涟忙也下马车来到她身边,想看她怎么样。
林娘却立刻扭头,来到一旁蹲下吐起来。
见状,肖涟往周围看一下,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便来到林娘身边,虽犹疑却也坚定地在林娘身旁一同蹲下,小心伸手拍拍她的背。
“大娘,你没事吧?”
闻言,林娘短暂停了吐,看他一眼,本想回话,可似是呕意又涌上,她又捂住嘴吐起来。
片刻后,林娘才算暂时能交谈。
她依旧捂住肚子,转头有气无力地问肖涟:“你是那个船夫小哥儿?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你车上?”
许是实在虚弱,她的声音细如蚊讷。
时间紧迫,肖涟如何解释太多?况且他又不知从何说起。闻言,只能稍作解释,以打消她的顾虑,让她配合好,和仍算是陌生人的自己一起走。
“是,我是那个船夫,我此来是要救你。大娘你别问那么多,若舒坦了,我们就上马车,大娘你先忍着藏在板子下面,发生什么也别出声。车里有褥子,等出侯府我重新给你铺开。你好点没?我们快上车吧,省得来人,你我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