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刘管事见他如此言行,吓得不轻。他来到马车旁,也不敢再走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旁。
而后他膝行几步,哀求道:“连家大哥,我一直对连霄兄弟以礼相待。那天杀的刘麻子和我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方亲戚。你千万慧眼识人,莫把他的所做所为怪到我头上。”
马车里并无声音传来。
肖涟适时敲敲马车外壁,对着马车的方向求道:“大哥你看,我都说了,刘老哥和刘麻子不是一路人。”
马车中似有什么悉悉索索地响动,乍一听好似是人的衣料摩擦。但不管怎样,连家大哥总算是有回音。
刘管事伸手拉拉肖涟,想让他再多求自家大哥几句。
肖涟却不再多说,反倒回身拉起刘管事,宽慰道:“我大哥也是明事人。家父派他将正经养蟹秘方送来,正是想与侯府结缘。只是我昨日遭难,那刘麻子又碰巧是你表亲。大哥他还以为此事是刘老哥你授意夺我秘方,这才心中不忿。”
听罢,刘管事连连哀求此事与他无关,求连家大哥千万公断。
但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子虚乌有的“连家大哥”原谅。
最后,肖涟只得无奈道:“看来大哥气得不轻,这样,我回去再劝劝他。秘方一事暂缓,反正离侯府寿宴还有好几天,此事不急。我改日照旧送螃蟹,刘老哥也莫慌。”
言毕,不顾刘管事连连留客,肖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跑动起来,刘管事追出好几步,肖涟掀开一侧窗帘,朝他摆摆手:“刘老哥,天冷,不用送了。”
而后,肖涟放下一侧车帘,却只觉身后贴身布料一片濡湿,竟已冷汗涔涔。
今日刘管事的担忧害怕不似作伪,想必这临时想出的“空车计”还是奏效了。
他今日扯白骄的虎皮大旗可镇住刘管事,但真到救出母亲那天,若白骄仍昏迷,他只能孤军奋战。
肖涟仰头靠在马车后壁,看着车顶,思索届时如何行事。
这时,马车一个颠簸,竟将一个木桶的桶盖掀掉。
螃蟹们依旧在桶里你夹我我夹你的,不让对方出去。螃蟹壳不时彼此碰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看着这一幕,肖涟笑了。
他捡起桶盖,重新将木桶盖住,继续陷入冥思。
今日空车计奏效,待到行事那日,或许他可故技重施,来个“空府计”。
先前所思,牡丹去侯府之日,侯府防备应不会那么森严。可那种松懈也是有限的。
如何让侯府多数人心神浮动,他好浑水摸鱼呢?
肖涟闭上眼睛,眼睛不自觉转动。
他只能利用现有的人事物等条件,来改变现状。自来到这姜城,他经历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那些人说过什么话……
马车戛然而止,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句:“客官,同善堂到了。”
同善堂……同善堂有什么人,同善堂的人说过什么话……
肖涟猛地睁开眼睛:“有了!”
他猛地掀开车帘,问那车夫:“车把式,你这马车多少两银子?”
回到同善堂,肖涟向陈老大夫借了纸笔,略加思索,就提笔给牡丹回信。
此后,他上了门口等着他的马车,将那信快速送到牡丹提过的传信人处,再度上马车离开。
这辆马车已被他买下来,原先车夫暂时受雇,将在接下来几天教会他驾车。
刘管事既已被刘麻子的下场吓破胆,他也不用再分心做什么掩饰。有辆马车,会方便许多。
肖涟夜以继日地跟那车夫学会了如何驾车。
此后他每日行踪便是早晨赶车将白骄送往同善堂,而后去往忠宁侯府送蟹。
天色将黑,他就赶车把白骄带回画舫,将其背到原先舱房安置好,再去捕捞次日要送的螃蟹。
白骄昏睡后,肖涟日子和以前没太多变化。甚至每每送完螃蟹,他都会去听戏。
这几日,姜城本地唯一的戏班突然有事做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富人有那闲钱,竟包了场子请百姓们听戏。
戏台就搭在忠宁侯府不远处的空地上,只要天上不下雪,便唱那《杜十娘》。
天太冷,江上的冰都冻得能走人,捕鱼捞蟹难得很。
百姓们没事做,不少人拖家带口搬着马扎凑这难得不要钱的乐子。
前面人头攒动,把戏台围得密不透风,叫人挤不进去。
虽说挤挤暖和,肖涟却不稀罕。他站在自己新买的马车上饶有兴味地看戏,边看边学着白骄嗑葵花籽。
还真别说,葵花籽就是好吃。
肖涟站得高,视野好,只有坐在自家父亲颈间的小孩子挡挡他视线,遇上这种情况,他挪挪马车就好。大多时候,没人挡得住他听戏。
可每每去侯府送螃蟹时,肖涟却总说被自家大哥管着,不能在大冷天在外瞎跑,也听不了几场戏。
无他,刘管事看不了几场戏。
肖涟要在他面前说自己几乎场场不落,那不是活生生地炫耀?
刘管事愤愤:“也不知是哪个员外郎有钱没处花选的破地方。要么就选近些,要么干脆选远些,非得不远不近叫人刚好听个响。一句话听不清几个字,偶尔腔调高声,也能叫人听清一两句。偏惹得下人们人心浮动,不好好干活,想去凑凑热闹。”
肖涟笑道:“下人是下人,刘老哥你又不用这般拘泥于规矩,不是随时可以出去听戏?”
刘管事更气了:“唱戏的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半天才一句,也不是听一耳朵就能听全的。我因准备宴席事务繁多,不好搁那儿听个尽兴。听个一半,倒不如不听,叫人总猜那后续,勾得人心痒痒的。”
言毕,刘管事又开始嘟囔不知哪个员外郎多事。
肖涟口中附和,出了侯府就笑了。
他就是那个多事的“员外郎”。
那日李庆传口信之时,不过下意识嘟囔一句“好久没听戏了。这人报信也不知报明白些。戏台搭在哪里?何时唱杜十娘?白兄你可知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肖涟当初与牡丹定下口头之约,不过是他突然想起江辰昏沉中唱戏的场景。可若将计就计,来一场大戏,勾得侯府之人无心正事,不是更方便他浑水摸鱼?
是以,才有此前之景。
没几天,戏才唱一半,戏台却撤了。
有人问戏班子怎么回事。
班主说:“给钱办事,大冷的天,那人就给了前几回的钱,总不好叫人挨着饿唱戏。”
几个有点闲钱的被勾得心痒痒,一番商量后想找戏班子接着唱下去。
班主却赔着笑:“对不住了各位大爷,得讲个先来后到。忠宁侯府出钱,让我这十几号人先去侯府唱一出,几位大爷且等个几天。”
众人面面相觑,可没人想为听戏得罪忠宁侯府,只得作罢。
可却挡不住众人骂那起头富人,既然请人听戏,为何不好事做到底。
被骂的肖大富人没掉一块肉,那日去信后,此事多亏牡丹助力,他并未对忠宁侯府请戏班一事惊讶。
肖涟来到侯府,想打听那戏何时开场。
刘管事越发得意:“还是忠宁侯府厚道。侯爷找回世子后心情大好,这不,看下人们无心干活,也没打骂,反而把戏台搬进侯府,叫我们也能听个过瘾。世子干脆发话,不当值的可在一旁听戏。你都不知道,下人们别提多服气世子,我也服气。要是早点找回世子就好了。”
肖涟笑笑,问:“敢问刘老哥,这侯府何时开戏?小弟被大哥拘着,此前也没法听戏。正巧戏台搬到侯府,如若刘老哥行方便,我想趁着送螃蟹多逗留一二,也能听完这台戏。”
“方便,方便!”刘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问了侯府开戏时间,又被刘管事带着去看了眼正搭建着的戏台,肖涟笑着与刘管事道别。
而后,他驾着马车,来到同善堂时,陈老大夫正为其他病人看病。
白骄已被喂了药,兀自昏睡着。
床单是新换的,很干净。
这几日,陈老大夫照看白骄不遗余力。在同善堂养病,倒也不算辱没白老大。
天色擦黑,肖涟驾着马车将白骄带回画舫。他先捞最后一回螃蟹,而后熬米粥,以及熬药。
肖涟先扒完饭,又一勺勺将米粥喂进白骄口中。
白骄没有什么知觉,喂饭倒还能吞咽。一碗喂下来,也就临了擦擦嘴的事。
喂药甚至比喂米粥更容易。
肖涟伺候过病重的爷爷和李叔,没见过比白骄更听话的病人。若将白骄交给同善堂,想必也不会给陈老大夫带来太多麻烦。
肖涟又舀出一勺药汤,轻轻吹吹,送到白骄唇边。白骄听话咽下去。
这本没什么问题。
可烛火突然跳动一下,画舫中明明灭灭。有一瞬间,肖涟竟觉得白骄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翕动一下,叫他不下心手一颤,撒了点药汁出来。
第48章
肖涟忙将药碗放到一旁,拿起白布巾想帮白骄擦拭。转头看,这一个耽搁,那药汁已经流到白骄颈中了。
肖涟有些为难地看看白骄的脸,那睡颜依旧,和以往几天并无什么变化。兴许只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