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他俯下身去。
画舫外,扑簌簌地下着大雪。有那不畏寒的鸟儿窝在温暖的巢中,不时清鸣几声。
画舫内,木床吱呀吱呀地乱叫着,竟也不嫌闹腾,带动画舫也在浅岸中一荡一荡,震碎船边薄冰。
寒冬大雪,平添春意。
清晨,冬日暖阳透过窗洒在肖涟脸上,照得他眼睛有些发热。
肖涟睁开双眼,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正被一条精壮胳膊搂住。而这胳膊的主人白骄正躺在他身旁,睡得正熟,脸和他挨得非常近,呼吸相闻。
肖涟一惊,猛一使力,下意识想推开白骄禁锢住他的胳膊。让他意外的是,那胳膊竟一推就开,不复那日画舫上让他怎么也推不开,不得不上嘴咬的光景。
不管怎样,能推开就是好的。
肖涟可不想接着保持这样的姿势,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想下床,却被浑身酸痛扯得低低痛呼起来。
身下,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腿也绵软无力得好似不属于自己。
往前看,被子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肖涟伸手按了按发涨的脑袋,使劲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
片刻后,记忆回笼。
肖涟记得中药后,他浑身热意地被白骄从怡香楼抱回画舫。而后他见白骄很痛苦,又见其双瞳似有异样,想起身知道白骄怎么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竟全然不记得。
可他并不痴傻,思及前情后果,看着眼前一切,回画舫后的事昭然若揭。
此事终是两人之事,怨不得一人。
他对救了他的白骄提不起心思去愤恨,除了有些懊恼,此刻他只想快快逃开。
肖涟睡在靠墙的里处,他伸出双臂,悄无声息地从床头床尾和被下搜罗到四散的衣物,而后起身,顾不得套上身,便快速站起,弯腰小心从白骄身上跨过去。
动作有些大,稍稍撕裂伤处,他痛得轻“嘶”了一声。
话音刚出口,肖涟便抿住双唇,小心转眼看向身后的白骄。
第45章
白骄睡得安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肖涟连忙下地,抱起衣服,拎起鞋子,往左右舱房看一眼,纵浑身酸痛,可还是快速赤脚来到林娘住过的那间空舱房。
穿戴齐整后,肖涟不无尴尬。可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得接着过,哪怕他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也是如此。
肚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叫起来。
他一拍脑袋,暗暗后悔为何没顺带把炊具什么的带出来。但他此刻饥肠辘辘,不得不冒险重回舱房一次。
白骄,应该没醒吧?算了,醒了也没什么,都是男人。
肖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舱房,轻而快速地拿起炊具食材,想一下子全拿走。可欲速则不达,匆忙间,一只木碗掉到地上,很不听话地发出一声响。
肖涟猛地闭眼,缩起脖子,半晌没动弹,只屏气凝神听着室内动静。
很好,没有任何声音。肖涟这才缓缓转头瞄一眼那人,那人并未动弹。
他心中松快许多。
这回,他小心拿起所有东西,忍痛蹑手蹑脚地下了船。
大地银装素裹,显然昨天肖涟错过一场大雪。此时天已放晴,雪未化,可他前几日趁着天好捡回的木柴却湿了小半。
可用的柴不多,但幸而他慌忙间拿的有米,这些干柴烧一锅米粥倒绰绰有余。
纵心慌意乱,却不耽误肖涟淘米升火。
木柴哔哔剥剥地响着,昨夜那些零碎片段时不时窜到肖涟脑海,生动而失真。
那人真的是自己?白骄竟也会……
肖涟坐在火堆前,呆愣愣地看向火苗,只觉得脸颊被火苗烤得快熟透。他随手抓来一把干净的雪,在发烫的脸上搓搓,才觉得没那么热。
肖涟机械地拨弄火堆,柴少了就添柴,添多了就把余烬掏得空心一些。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白骄。
水汽开始啪嗒啪嗒地顶起锅盖,米香味逐渐弥漫至四周。肖涟却仿若还未听到,未闻到,未看见。
直到溢出的米粥浇在一根木柴上,木柴滋地散发出一股白烟,他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收拾残局,脑中也逐渐清明。
自己就好像这根快要燃尽的木柴一般,没有几天发热发亮的日子。白骄却是修长生的修仙者。两人相遇本就是阴差阳错,实为孽缘。
昨日只是白骄心急想救他,他又迷了心窍,两人才会有那等交集。可日头已出来,他不能再如昨日那般神智不清。
自己是肖涟,是没有几天好活的肖涟,不趁着最后的光阴去打探消息救出母亲,居然有时间做这小女儿姿态。
肖涟耻笑自己一番,随即摇摇头,将脑中乱糟糟的一团扔在一旁,决心不再多思。
而后,他好似真的没事人一般,和往常一般,又开始一日的忙碌。
肖涟盛出一碗米,一边吹一边趁热扒完饭,而后很自然地进了自己的舱房拿出炭盆和银丝炭,利用未燃尽的木柴升起炭盆。
之后他将炭盆小心端到舱房内,在其上支起架子,之后直接将锅坐在架子上,为白骄温着饭。
熄灭火焰,刷好碗,再收拾一番后,他就和往常一样,破冰捉起螃蟹来。
逮螃蟹依旧很轻易,肖涟眉间却有着挥不散的愁绪。
昨日刘麻子的那一番行径,直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
白骄是个惹不得的性子,他把自己救回,不知对刘麻子一干人做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捧着供着。
白骄的反击虽一定解气,可刘麻子与刘管事是表兄弟,不知这一番动荡后,螃蟹买卖会有何变故。
他没有责怪白骄的意思,白骄又救他一次,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若那刘管事从此拒收螃蟹,或非要为刘麻子报仇,救出母亲一事便不可能善了。
肖涟一边挑拣着合适大小的螃蟹,一边摇摇头。算了,事成不是想出来的。与其在此左猜右猜,倒不如再送一回螃蟹,在姜城内打听打听,白骄昨日后来做了什么,看看事情可还有转机。
打定主意后,肖涟身体虽仍不适,可行动越发快了。原定计划兴许不太适合,稍有变化便牵一发动全身,这都需要时间应对。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没有时间给他用来扭扭捏捏。
等会儿他预备进城一趟。
每出行必报备是白骄给他定下的规矩,他得进去看看白骄醒来没。
两桶螃蟹很快捕捞完毕,肖涟将桶盖盖好,擦干手,转身进了自己的舱房。白骄竟还没起,肖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
他转身去找纸币,预备写下纸条,给白骄留个信。
可磨墨时,他忽然想到,昨日他曾见白骄一脸痛苦地跪在床前,忍痛忍得青筋直冒,把下唇都咬出了血。
肖涟心里突然有些不放心。他停下手,转身走到床边,轻轻推推白骄的肩,唤道:“白骄,白骄?”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肖涟加大力气和声音:“白骄!醒醒!”
白骄依然一动不动。
肖涟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见怎么也叫不起白骄,他想起上回夜里的情形,顿时狠下心,矮下身子,对着白骄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
肖涟期待的熟悉怒吼并未响起。
他缓缓松口,深深看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白骄,转头就冲出画舫。
白骄状况不对,得去看大夫。
肖涟拖着酸痛的身子,忙跑到城门附近叫一辆马车过来。
画舫距离城门有段距离,这一来一回,肖涟不知遭多少罪。没马车,就不方便。
肖涟不是不可以背着白骄看病,但两条腿的人,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车。
马车很快就到岸边,肖涟却突然想起什么。他让车夫在岸边先等候片刻,而后独自一人回画舫。
白骄此刻还赤着身子,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肖涟不小心看了白骄一眼,旋即扭过头,四处寻了白骄衣物,转身忍着那股羞意为白骄这个大男人穿起衣服来。
穿衣过程中,不免有身体接触和磕磕碰碰,等到为白骄穿戴整齐,他早已热得大汗淋漓,脸红冒烟。
第46章
肖涟将两桶螃蟹用扁担担到门口,又将其余该带的东西带上,才吃力地把白骄背到门口,锁了门,喊车夫过来搭把手。
马车很快跑动起来,很快把二人拉到同善堂。
陈老大夫与肖涟相熟,妙手回春又德高望重,又不只专于小儿杂症,实乃为白骄治疗的不二人选。
只是,肖涟关心则乱,倒忘了一点。
陈老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白骄,很诧异地问:“这是小白骄的谁,竟与他如此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若小白骄长大,恐怕也是这般俊朗模样。
肖涟有些哑然。思及在陈老大夫眼中,自己是小白骄亲父,又想起曾编造的那莫须有的夫人,脱口又是一个瞎话:“这是白骄的舅舅,肖齐。”
语毕,肖涟着实有些尴尬。一个谎话,需要无数谎话来圆。
陈老大夫却信了,他点点头,捋一把胡子,评判道:“果然外甥仿舅。像,真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