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抬脚,将那挥鞭的士兵绊倒,脚上却同样是镣铐。
束缚手脚的镣铐,也束缚了他反击的能力,他只能被动的闪躲。他抱住了头,蜷缩在地,用伤害最轻的后背抵挡一击接一击的鞭打。
终于,在又打了封烨五六鞭后,打人的士兵有些疲累了,穿着这身厚重盔甲,即便是他这样壮硕的士兵,也有些乏累。
他便收起了鞭子,用坚硬的靴底重重的踹了蜷缩在地的封烨一脚,这一脚并不比鞭子轻,封烨被踹的原地侧滚了一下,皮开肉绽的伤口沾染上了地面的灰尘,痛疼加剧,剧烈到眼前几乎发黑,刚刚清醒的意识即将再次陷入昏迷。
但封烨咬了咬舌尖,他甩了甩头,在被踹后的第一时间爬起来。
他在地面蜷缩躲避的时候,同时也在观察着人群,他发现那些同样被镣铐铐着的人并没有被打,因为他们都低着头,顺服的听着士兵的指令行走。
封烨被打时,他们也没有东张西望,眼睛里只有麻木和漠不关心。
于是,记忆被清空,仿佛一张白纸一样的封烨学到了醒来后的第一样东西。
低头和顺服。
他爬起后立马跟上前方的队列,秩序重归人群,队列再次有条不紊的前进,他跟着前方的人一样,低垂着眉眼,不去抬头张望,鞭子也就没有再抽到他身上。
他看着地面,地面上都是石块和黄土垒成的平整的道路,虽然平整,但赤着脚站在上面,还是时常被石块的边缘硌疼。
人群缓慢的前进,这一队人像是被拴在绳上的牲畜,没有人关心前方和未来,只知道麻木的在鞭子的威慑下前行。
只有封烨不同,他即便低着头,后背上的伤口血迹还未干涸,内心却也没有真正学会顺服,他观察着士兵排列的规律,然后寻准间隙,偷偷打量前方的景象。
他想知道这些人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他看到不同于一开始所见的建筑,前方的建筑更为宏大,更为繁华。
那似乎是什么祭台,祭台被建在高处,石梯拾级而下。
而祭台上的人,服饰又跟之前所见的不同,不是简陋的麻布,也不是厚重的盔甲,那是非常好看的,花纹繁杂又华贵的白色长袍。
封烨的视线只能看到袍角,因为那人站的很高,而他又不太敢完全抬起头。
被镣铐连接的人群来到了祭台下,士兵在人群周围站定,他们向台上的祭司行礼。
封烨听到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上台阶,他偷偷看到那上台阶的人手捧着什么东西,像是占卜用的签文。
果然,很快的,他又听到了签文摇动的声音,是那穿着长袍的祭司在摇。
签文摇动的哗啦声响,敲打着封烨的耳膜,同时,也愈发激起了他的好奇。
终于,他抑制不住的,抬起了头。
他本想抬起一瞬就低下,只要看清那祭司的长相就好了。反正他站的也不是正中的位置,而是靠侧边一点,那正对祭台的祭司应该注意不到他。
然而,他抬起头时,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正看着自己的眸子。
而眸子周围的脸孔,是比士兵脸上花纹更加复杂,模样也更加凶恶的鬼面。
这位鬼面祭司摇出了手中的签文,正直直的看着封烨的方向。
一瞬间,封烨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像是被恶鬼盯上了一般,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让那恶鬼扑向自己,将自己撕碎。
他大气都不敢出,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何如此紧张,这祭司其实并不壮硕,起码比那些士兵看起来瘦削的多。
但他看着那祭司的脸,以及祭司正在举起的手指时,内心的紧张却比看到那些执鞭的士兵更甚,他的额角低下了一滴冷汗。
终于,祭司将手指完全举起,依循卦象的旨意,选中了此次祭祀的祭品。
封烨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因为祭祀指的就是自己。
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的下场,他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祭台下走出几名跟其他士兵不太一样的士兵,他们的身材更为高大,脸上的鬼面也更为繁复。
不,他们应该不是士兵,而是武将。
武将一共八名,为首的一名身高接近三米,这些武将走到封烨面前时,仿佛一座铁塔,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了进去,以及难以呼吸的压迫力。
封烨愣愣的仰望对方,他并没有与对方较量的想法,因为他清楚自己打不赢。他只想要挣脱锁链逃离,然而他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这些铁制的镣铐还是纹丝不动。
他看到武将仿若熊掌般强壮的手掌向他伸来,他却连逃跑都是无力,只能站在原地接受这即将到来的命运。
封烨闭上了眼,然而片刻后,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被这武将提起来,这武将越过了封烨,抓住了封烨身后的一人。
封烨这才发现那祭司指的也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人。
那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从破烂衣服里露出的四肢,纤细的仿若麻杆,那武将不过轻轻一提,就将他整个提到了半空。
武将又用自己的手随意的一捏,那些连接着前后,封烨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开的锁链就在他指尖崩断。
这八名武将带着青年离开人群,他们高举祭品,像是朝圣一般的,一步一步走向祭台。
封烨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余惊未平的内心,突兀的,还升起了些许本不该有的喜悦。
是庆幸。
庆幸被选中的人并不是他。
鬼面祭司似乎在祭台上做着什么,像是祭祀的准备仪式。
有士兵擂起重鼓,鼓声吸引来城中的其他居民。
但这些蜂拥而来的居民却被士兵组成的人墙阻隔在外,只能远远的看着。封烨倒是在墙内,但他宁愿不要这样清楚的视野。
日光一寸寸的偏移,终于,大概是祭祀准备的工序全部完成,祭祀终于开始了。
郝沉毫无风度的推搡着周围的人群,仗着自己与身材并不匹配的强大力道,他一路挤到了人群最前沿,虽然还是被士兵阻隔着,但却也是在外面能看到的最清晰的地方。
他先看到了一处高高的祭台,又看到祭台下,一个占地宽广的平台。
平台上的砖石排列有些奇怪,看起来有些松动。郝沉刚刚这么想,就发现平台上的砖石正在移动。
它们向两侧后退,等完全退开时,终于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郝沉眼神一凝,他又看到了,那个曾在西羌遗迹里看过的的坑洞。
只是遗迹里的坑洞长满杂草,空空如也,眼下的坑洞却不然,他看到了成千上百,纠缠在一起的蛇群,也看到蛇群中,未腐的尸骨。
蛇类爬动的婆娑声中,郝沉又抬起头,看着在坑洞上方,那只能走九步的悬崖。
祭台上的鬼面祭司对着城中那高大的石柱遥遥行了一礼,他向蛇神献礼,然后高声吟唱着古奥的咒语。
鼓声愈急,在这急促的鼓声中,有人被带到了九步崖前。
郝沉连忙看过去,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内心失望混杂着庆幸,失望这并不是封烨,也庆幸这并不是封烨。
封烨也在看着九步崖上的那青年,他和郝沉的视线虽未相交,却也聚焦于同一处。
或者说,此地的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在同一处。
九步崖上。
鬼面武将将那满脸惶恐不安的青年粗鲁的带到了九步崖上,然后他们转身后退,却并未真正离去,他们搬起百斤重的铁制长矛,抵上了青年的后背。
矛尖被精心的打磨过,还未触及皮肤,就已然感觉到了矛尖上的锋锐。
青年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第一步。
长矛继续前递,青年也走出了第二步。
这刚刚够一人站立的悬空的石台两侧,就是十米深的蛇窟,如果掉下去,就会被毒蛇撕咬,吞吃。
他看了一眼底下,看着那些勾起脖子,正饥渴的仰望着上方的毒蛇,双腿不由开始打颤。
他不想再走了,然而身后不断伸长的长矛逼着他继续走。
他只得又走出了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直至第九步。
第九步,他站在了石台边缘,再往前一寸,他就会失足摔落。
九步崖,本也没有第十步可走。
九为极数,九步之后,是死路,是虚无。
前方无路,后方却也无路。
特制的长矛仍在前递,青年脚尖小心的挪动,他的脊背已经抵上了矛尖,他正改变站立的角度,让自己半只脚悬空,进而拉开跟矛尖的距离。
他的挣扎确实起效了,却并没有起效太久。
他终于挪到了极限,再也无可后退。
后背直直的抵着矛尖,尖利的矛尖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肉,但他再不肯前进分毫。
他死挺着后背,脸上是恐惧到扭曲的惊慌。
惊慌之中,还夹杂着疼痛,矛尖一寸寸的刺入,深入他的皮肉,终于,身体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他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
“砰”一声,士兵在擂鼓。
祭神仪式也终于进展到了高潮,蛇神即将享用他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