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碎花敛发,本不是画中人的本意,是他的弟子开玩笑替他簪的。宝器英雄,名花美人,弟子道,人间胜景,师父你担了两个。红衣人便笑问,那我是英雄么?
弟子不答,却只道,我去叫其他人过来看,这便飞身而去了。
是以那画中人遥望的远方,未曾着墨之处,本该有一个远去的身影。
——但不曾画上来。
“云梦栖秀魂,繁锦归故里。云梦繁景。”容庭芳喃喃道,伸手触上那一袭红衣,“婆娑罗死后,他的弟子们四散逃至此地,从而诞生了炼狱谷。我虽然知道此事,但心中以为不过是上古传说。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
身侧有毛绒绒的触感。容庭芳低首望去,大凤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过来,蹭在他身前,也在看这幅画。一边看一边问:“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是婆娑罗?那这是他弟子画的?”
这么一抬眼,一人一鸟望了个实打实。
倘若不变幻模样,容庭芳的本相是一条银龙,银龙化作的人形,亦是有着一双璀璨的眼眸。但是曾经的岁月中,余秋远不怎么见到,因为那时的容庭芳已入魔,再不复银龙神采。而今撞进那一片星湖,像是漫天星辰,就有些恍不过神。
胖鸡的眼神干净地很。
也正因为干净,从一开始,容庭芳便放任它在自己身边胡作非为。或许是因为余秋远不在了的缘故,容庭芳竟然能从这一双眼中,瞧出些怀念。
晏不晓呆在一边听故事,他先前只见了这画,但不知其中玄妙,如今就像是个返程重览故土的,好不容易有两个懂的人讲解,谁知竟然半天没有声音了。他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咳了一声。
“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叫我晓得吗?”晏不晓主动道,“不方便听的我可以不听。”
这一突然出声,把容庭芳和大胖鸡惊了一惊。
容庭芳回过神,移开视线,掩饰了一下心里的波动。
“哪有什么不方便。”
“哦——”
晏不晓望着他们,若有所思。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万鹤山庄的时候,容庭芳曾经问过白子鹤,胖鸟是雄是雌。联想到如今容庭芳不是人——
晏道长八辈子的聪明可能就用在了这里。他忽然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晏不晓来来回回把胖鸡和容庭芳打量了很多遍,“你们应该是一对?”
容庭芳:“……”
大胖鸡:“……”
隔了大约有很久吧,容庭芳才能从震惊中摸回神来。
他平静道:“不知者勿言。”
意思是你错了。
晏不晓道:“不是吗?自古龙凤不是一对吗?”他也是见了龙才想到的,说来这胖鸡虽不知是什么品种,但是既然能有媲美凤灵之力,又颇具灵性,还生得貌美,应当也不比凤凰差多少。在凡间的话本子中,龙与凤,向来是一对。
这回没有等容庭芳说话,胖鸟先说了。
“凤与凰才是一对。”它道,“而且我是雄的。他也是雄的。”
眨着眼睛的晏不晓:“……”半晌,“哦。”
“那你们继续讲故事吧。”
很随便地就换了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被怼地无话可说的两个人:……
晏道长: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开心呢【报仇了
第52章 怀仁之危
所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出来混早晚要还这句话已经被说烂了。方才容庭芳欺负人晏道长十分愉快,如今无意中就被呛了个无言以对。他当然可以反驳,但忽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自来到这个世界起, 容庭芳不曾想过风花雪月之事。他离开幽潭太早, 年岁也不大, 没有雌性的龙与他交·配, 树祖也没教导过他。后又入了炼狱谷, 三年间这里满是焦土,别说来个母的, 连只蚂蚁都没有。更别提后来便久居魔界, 坦胸露点对容庭芳毫无吸引力。领兵收城不好么,和余秋远打架不好么?瞧余秋远吃瘪多好玩啊。
这么一想长久岁月以来,竟是从来不曾想过配偶一事。
胖鸡么——
朋友的交情。
他怎么会看上一只鸟, 还是雄的。
但晏不晓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容庭芳, 他一直当成便宜货的雉鸡,或许没那么简单?上古凤灵说吞就吞,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鸟禽能干的事。而且这只鸟,还是从瓦行的大火中逃生出来的。这世上能从火中逃出的鸟,恐怕也没几只。容庭芳一直忽略不计较的事, 眼下似乎一个傻剑修都比他要瞧得清楚。
大凤鸟被容庭芳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地浑身炸毛,扭着尾巴挪到了一边。他尴尬。他当然尴尬。晏不晓提什么不好, 非要提这件事。余秋远和容庭芳的想法肯定不同啊,在容庭芳看来,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顺便因为同生共死过, 方便送个鳞片送根毛。但在余秋远这里瞧来,他们本来就已经是那什么过的关系。
妖一族,对情极为忠贞。
不管余秋远把容庭芳当成什么,他们这档事既然已经有了,要说完全当没发生过,也不大现实,总归是稍微有那么一些不同。余秋远没打算告诉容庭芳那些事,但容庭芳在他心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容庭芳盯着它:“你躲什么?”
大凤鸟尴尬道:“谁躲你了。”
这样说着,却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在地上东啄西啄:“我在找东西。”
晏不晓好奇道:“找什么?”
——找什么是瞎编的,还能找什么。但眼下话都放了出去,就只能顺着谎话去走。人都是被自己的言行一步步逼上梁上从而没有回头路的,鸟也是一样。就算眼下没东西好找,余秋远也不得不找。大凤鸟一边搪塞着晏不晓,一边啄了地上的草胡乱嚼道:“既然这里是别人留下的,或许能从中找到些宝贝呢?”
宝贝……
就这些草吗?
倘若这里真是上古遗迹,能生出些灵丹妙药倒是在常理之中。但是晏不晓看着大凤鸟嚼下的那些草,犹豫了半天,还是抵不过良心一紧:“可是他们说鲜艳的东西是有毒的。”
而这些生在黑暗之中,尚着墙角而生的红叶小草,一看就亮丽地过份。
胖鸡:“……”
为什么不早说。
它已经咽下去了。
这时方听容庭芳哧笑一声。
“倘若艳丽的东西有毒,这只鸟怕是最毒的。以毒攻毒,不必担心。”
“……”大凤鸟挑衅道,“这回倒是你看走眼,偏巧我觉得精力充沛灵力旺盛,你一条才成年的龙,要不要也来两根补一补?”
“敬谢不敏。”容庭芳道,“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说罢看了眼婆娑罗,又补了一句:“黑暗之处长的艳丽植物,说不得还是别人心头血浇灌出来的。你再多品品,也许还有上古遗神的味道。”
一龙一鸟互相瞪视,毫不退让。
电光火石间,横着插来一只手,小臂修长,是极稳的拿剑的手。
是晏不晓。
不怕死的剑修。
晏不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你们真的不用我避开?”
他总觉得似乎应当给他们留下一些空间。晏不晓虽然只喜欢练剑,但他毕竟是太华山教出来的人,该识趣的时候,就很识趣。同样不该说话的时候,也很会说话。
容庭芳就看了晏不晓一眼:“我突然觉得外面那棵引绛草很不顺眼。烧了怎么样?”
晏不晓:“……”他忽然求学若渴,“你们方才说婆娑罗,是说这个人吗?”
殷切地转了话题。
容庭芳横了他一眼。
还算识相。
大凤鸟没理这两个人,它转身继续研究这幅画:“若果真是婆娑罗门下弟子所为,据今可不止千年之久。四界混战时亦遭过殃。这里岂会毫发无伤。”
晏不晓主动提供讯息:“我在寻找出口时,随着不夜明珠指的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里有个山洞。但它极其隐蔽,周围也散有不少枯骨和碎石。”他猜测道,“会不会这里之前是被封闭的,可能是后来山石崩裂,才露出入口来。”
也有可能。沧海桑田,山起复而平,谁能说得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容庭芳当年入谷,不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若真算起来,炼狱谷一脉绵延数十里。这里不过是它一小块地盘。”容庭芳宽袖一挥,墙上堆积已久的灰尘泥土便脱落下来,扬扬洒洒充斥了整个洞穴。
大凤鸟翅膀一扇,总算将此地整理地干净一些。尘土散去,眼前的景致愈加别致,色泽艳丽,甚至连衣服上的纹理都有突起,显然打造之人十分用心。晏不晓还觉得奇方,方才他在此地看时,这里平平无奇,根本没有这般细腻可见。难道是他瞎?
容庭芳伸手一摸,这衣料纹理竟还有粗糙之感。此处一笔一画俱是细雕慢琢,风吹草动恍若真景实地。他不禁感慨,究竟是谁这么闲着没事干,把毕生心血都放在这上面——
容庭芳与余秋远身为妖族中人,与婆娑罗有着直接而紧密的关系,但晏不晓对这画就没多大兴趣。婆娑罗也好,娑婆罗也罢,就算是真人,那也已经不存在了。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往事,他情愿快些出门,好寻到傅怀仁。“二位若是看够了,还是早些出去罢。就算眼下拿不到引绛草,但同怀仁说一声,兴许他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