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锐简直气笑了。
“衣服脱了。”他重复了一遍,那支针剂被他随手插回无菌袋里,然后他端起了扔在一旁的枪。
楚锐的表情和语气都不是像是在开玩笑,他一字一句道:“把衣服脱了,这是我说的最后一次。”
廖谨居然笑了,他语气温柔地问:“如果我不呢?您会杀了我吗?”
他微微仰头,好像是为了把弱点暴露得更加明显一些,为了让楚锐能更轻易地得手。
廖谨仰起头,紧绷的脖颈曲线脆弱又优美,在光中都不像是真的。
楚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现那玩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廖谨的脖子爬了上去,一直爬到下颌那才停下。
要是脱下衣服,恐怕廖谨全身都是这样鲜红的花朵吧。
宛如图腾。
事实上他现在比起一个军官,更像是这个神秘的原始森林中的祭祀,或者是什么死于祭祀的战俘,身上被画上妖艳诡异的花纹,然后用钝刀划破喉咙,失去血液滋养的真菌不会再向上蔓延,他的脸一直都是那样的苍白美丽,宛如瓷器,整个身体却是一片靡丽。
那是献给神的祭品。
但是廖谨他不是祭品。
楚锐觉得口干舌燥,他的身上很烫,原因大部分是愤怒。
他长时间和廖谨呆下去一定会被气死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廖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告诉他,因为两个人分着用药效果会不好吗?
那么现在合乎常理的举动难道不是诱骗楚锐,他独自一个人用完这支药吗?
楚锐掂了掂手里的枪,道;“过来。”
廖谨朝他走了过去。
楚锐看他露出的妖异的皮肤,觉得他很像是一个来取自己性命的鬼魅,变成了他最信任的战友的模样。
“跪下。”他命令道,命令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对,楚锐又补充,“跪到我面前。”
廖谨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兴致盎然,他依言跪到楚锐面前,神色一如既往地无辜纯澈。
楚锐觉得他好像把一层面具挂在了自己的脸上。
廖谨一动不动地跪着,直到他看见楚锐拿起那支针剂。
廖谨偏头。
楚锐知道这玩意对于现在他们两个都很重要,真菌还在不停地生长,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下一秒,廖谨动了,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楚锐猝不及防,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一枪直接抵在到了廖谨的腹部。
通常情况下,他们争论的应该是谁来使用这支药,而不是为了让对方用这支药搞得要死要活。
荒唐得可笑。
“你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楚锐尽量用讲道理来解决他们面对的问题,“如果不用,你可能会死。”
这个时候的廖谨仿佛听不懂人话一般,歪着头,看他的表情像是某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在盯着什么从未见过的外来物种。
廖谨永远都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楚锐改变主意。
但是这个时候楚锐不会改变主意。
他把枪往上顶了顶,道:“我最后说一次,廖谨,别逼我开枪。”
“你会开枪吗?”廖谨笑了起来,“你这时候宁可把药给我。”
廖谨说的很对。
他的态度称得上有恃无恐。
楚锐道:“我真的会开枪。”
廖谨弯着眼睛,虽然他看起来是在看楚锐,实际上一直盯着楚锐手里的药。
他需要一个机会。
他需要一个......
廖谨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就身手而言,他和楚锐不相上下,楚锐因为药物的原因在体能感官等方面比他强的多,不过楚锐不会在此刻催动生物素。
他不想吓到廖谨。
但,在一支药推到皮肤里之后廖谨仿佛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推开了楚锐,神色像是一个受侮辱的小女孩。
要是楚锐没看错的话,廖谨似乎在颤抖。
他因为一个权宜之计的吻气得浑身颤抖。
这张常年苍白的脸终于泛起了红。
楚锐抹了抹嘴。
不得不承认廖谨的嘴唇虽然凉,但是非常柔软。
他为了防止对方认为自己另有所图,在药打进去之后就立刻放开了。
“我就是,”楚锐解释道:“不得已。”
廖谨脖子上的花纹缓缓褪去,他脸上的血色也缓缓褪去。
廖谨声音很古怪,“不得已?”
“不得已。”
“楚锐,”他以一种相当愉快,相当甜美温柔,简直不像个成年男人一般的语气说:“如果碰到其他人也不愿意用药,你会这样做吗?”
楚锐立刻指天指地证明自己对廖谨绝对没有心怀觊觎,“我就是觉得你的情况比我严重,如果我和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这么干的,”他尴尬地说:“当然不一定会用这种方法转移人家的注意力,廖谨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别的......”
“廖谨,廖谨你去哪?”
廖谨转头就走。
楚锐在他身后哀嚎道:“廖谨,廖美人,廖中校,您看我和您共处一室过的份上回头看看我,你不在我真的会死在这的。”
“廖谨,廖谨。”
楚锐不会拖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腿跑过去追廖谨,他靠着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虽然突然,但毕竟是事出有因,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愿廖谨对同性没那么排斥,还是对一个alpha。
平心而论,就做朋友来说,他还很喜欢和廖谨相处。
廖谨永远不会做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妥帖得宛如早就认识他一样。
楚锐晃了晃脑袋。
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廖谨。
廖谨身上带着血,脸上也有。
他自己不知道,经过楚锐的提醒才用手胡乱擦了几下。
“不是我的血。”廖谨对着欲言又止的楚锐说,他把一包东西扔给到了楚锐旁边。
他抱着□□,仿佛累极了,靠到楚锐身边的树坐下,慢慢闭上眼睛。
楚锐能看到上面模糊地有什么徽记,大概是雇佣兵一类的标志。
他一愣,刚要开口,廖谨就道:“对不起。”
“什么?”
“我今天的态度。”廖谨的语气很轻,轻的似乎马上就能被吹散,“我以后不会了。”
月光下廖谨的脸宁静安然。
楚锐想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哑哑地嗯了一声。
廖谨一向守信,他说以后不会,他就真的不会。
在和楚锐共事了十多年时间内,他没对楚锐发过一次火,哪怕那个时候楚元帅因为他不要命地去救自己的行为差点没把枪指在他脑袋上,他还是像平常那样。
廖谨倒了一杯水,放到楚锐面前。
对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廖谨的右肩还缠着绷带,那是为了楚锐挡弹片留下的伤,他用完好的左手把水推过去,道:“别生气了。”
楚锐有的时候怀疑这个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名为人类情绪的玩意。
“你到底,廖谨,”楚锐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问什么?”廖谨道。
楚锐目光反复地在他脸上划过,他是个美人,这点不假,哪怕三十多岁了,他仍然美丽如初。
他们是好朋友,他们成了最后的朋友,他们的友谊人人称羡,廖谨能为楚锐放弃生命,反之,楚锐亦然。
但是二者不同的是,他总觉得廖谨对他的好带着一点疯狂,类似于自我毁灭的那种赎罪情绪。
楚锐能确信,他们毫无交集。
更何况,廖谨到底欠了他什么,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奋不顾身。
“为什么这样?”
“为了,”廖谨顿了顿,“你是指为了你死,对吗?”
楚锐缓缓地点头。
他们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他在廖谨面前毫不顾忌,毫不隐藏。
楚锐从没想过结婚的事情,他觉得这样很好,更何况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不像是少年时的身体虚弱,而是身体机能下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飞快衰退,他的器官,他的感知能力,仿佛这一切都被透支了一样。
他秘密检查了身体,得出的结果是他的器官确实在老化。
他外表看上去仍然是盛年,可内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宛如表面擦拭了防腐剂的苹果,外表光鲜饱满,内里已经溃烂。
而且这种透支至少存在了二十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楚锐的器官现在才开始衰退。
这是从医学角度没法解释的事情,医生严肃地告诉他,他还能活半年。
这说辞和他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现在他三十七岁,二十年已经过去了。
楚锐不怕死,但也不打算等死。
只是现在局面不稳定,他至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之后他会辞职离休好好看病的。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关于发展一段感情的想法都被楚锐断然否决,他不愿意用自己或许是短暂的剩余光阴去享受一段感情,去享受一个人的爱,然后给对方留下十几年的痛苦。
“因为,”所有的感情在舌尖翻滚,烫得廖谨什么都说不出。其实他能说出,因为这毕竟是几十年的光阴,他可以将自己的爱,自己的所作所为脱口而出,可廖谨不会忘记楚锐为他做的一切,也不会忘记楚锐在他们成为战友之后为他受的伤,险些丧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