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会跟寻常江湖门派一般开宗立派吗?”
“即便要收徒,也不会放在明面上。”晴岚叹了声,故作苦恼道,“毕竟咱们以往名声不是特别好,若是有人入门蓄意报复,荆楚山势陡峭,都不晓得往哪儿跑。”
苏念雪噗嗤笑出声,道:“谁敢啊?招惹鬼差,不要命了?”
她顿了顿,心思一转又道:“话说回来,阿岚,你想收徒弟吗?”
“作何这么问?”晴岚愣了下,转而思忖片刻道,“我应当不是很适合做人师父……”
“你以往教我滴水剑的时候不也教的挺好?”
“那不一样。”她伸手去刮了下她的鼻梁,轻声道,“这种事强求不来,若是将来遇见合适的,收个徒弟也未尝不可。来日方长,再看吧。”
苏念雪摸了摸鼻尖,话锋一转道:“也是,先不说这个了。咱们似乎有件事儿没做,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了不是吗?”
“的确是时候了。”晴岚笑了下,问道,“你是在这儿等我回来,还是一起去?”
苏念雪眨了下眼,道:“你如今倒是不怕他会伤到我了?”
“不会。”晴岚眼底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消失这么久,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恐怕……”
“他也在等一个了断。”
敌手灭,声名正,他想要的都做到了,换句话说,纵然死了许多本不该死的人,他想做的仍旧算是成功了。
时怡曾经那句愿山海清平,也算是全了。
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苏念雪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我跟你一道。”
“好。”晴岚过去将挂着的大氅拿了披在她身上,伸手去在她发顶揉了揉。
“那便一道去听听,他还想说什么吧。”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孤坟
北境的大雪下起来便没完,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而落,顷刻间带来了北地的寒。
晴岚和苏念雪寻到周秦的时候雪停了一段时间。
男子腰间挂刀,静静地蹲在一处坟前,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想来他已经久未有所动作。
墓碑上无名无姓,在雪山之中好似荒冢。但晴岚知道,这是时怡的坟。
“你们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他没回头,只是将纸钱丢进坟前的火盆,“看来中原的情况不错。”
晴岚挡在苏念雪身前,指节扣在剑格处。
没听见她回话,周秦扭头睨了她一眼,拍了拍手道:“要来看看她吗?”
“……这一回,不是衣冠冢了?”晴岚眼皮一跳,冷声道。
江陵的那一处坟冢收敛着往昔佳人的一袭衣袍,却也不过只是留了个念想。
“不是,但这里头埋着的也不过是我在原处抓起的一抔黄土。”他抬起手擦拭着冰冷的墓碑,原本空洞森冷的眸子在提起时怡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又很快黯淡下来,“满屋的□□,铁傀儡进去也会被炸个粉身碎骨,更何况□□凡胎。”
“你懂我赶到的时候看见一片狼藉时候是何种想法吗?”
亲眼看着满目焦土,呼吸间全是刺鼻的□□味,任谁都会觉得绝望。
晴岚眸光闪烁了一下,唇线抿得死紧。
“我在原处翻了一天一夜,可我找不到她……连尸骨都找不到。”他咬紧牙关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却仍旧没回头,“如果……换做你与这位苏姑娘,你会不恨吗?”
晴岚眸光颤了一瞬,可很快,有人从后面握住了她隐在袖子下的手,安抚般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
“我会恨布局之人,却不会恨自己身后的同行者。”苏念雪先她一步启唇道,女子的眸子清透,里头蕴藏的神色清明,“因为无论死者是谁,与我们同道之人心中皆会有痛。”
从时怡,到现今的白瑜与白子珩,还有每一个因此而丧生的人,他们的死刻在了每个与亲近相熟的人心底。
周秦十指收紧,却是笑了声道:“可我恨。如果暗桩能先一步寻到蛛丝马迹,如果那年的墨客令再多一分谨慎,如果当年白子珩没有驳回那一道命令!时怡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同样也恨我自己……或许还有她。”他摇头,唇角笑意冰冷,“为什么我没有能及时觉察?为什么她不能自私一点……她为什么不能想想她如果死了我会如何!”
“她是当年的北疆鬼差之首,让旁人去,躲在人身后,看着别人为她而死,她不会这么做。”晴岚拧着眉头道,“如果可以,你以为时怡姐姐她不想活着吗?!”
“周秦,依你这般算,岂不是要将天下都恨上?”
寒风凛冽刺骨,却浇不灭心火。
火盆里的纸钱烧尽了,残余的火星子在寒风之下将熄未熄。
周秦侧过身,手掌已经搭在墓碑上,他目光掠过面前的二人,道:“你们以为,我不恨吗?”
“八年,不,现在已经九年了。自我离开荆楚,遇见北燕人,我就已经知晓我该做些什么。”周秦眼底情绪翻涌,“朝堂有人抹去污秽,我无需费心去管,但当年与此事相关的,我皆斩于刀下。我在北燕卧薪尝胆七年,每一日看着燕人的脸我都觉厌恶,但我必须得忍,我若要报仇,若要下完这盘棋,我就需要厄尔多这把刀,所以我会帮他们,告诉他们只要掌握了厄尔多,就能洗去北燕朝廷里的蛀虫。”
“所以你将刀尖对准了昔日同袍。”苏念雪接过话道,“仿照墨客令对你而言非难事,横竖不过一块令牌,伪造一次,鬼差的罪名便多一桩。这些年六扇门的悬案,莫名暴毙的官员,多半都是与当年事相关者。你收买了悬赏榜上的恶徒,将无法以鬼差之名了结的罪状设计推到了这些亡命之徒身上。如此,鬼差也需得暗地里暗杀这些恶名昭彰之辈。”
“不错。”周秦笑着承认道,“我不能让你们那么快发觉我在谋划何事,否则以白子书的性子,定会在知晓的同时下令鬼差入荒原扫清危险之人。”
“所以你放出流言,在必要的时刻爆出子书哥的鬼首身份,在借以江湖传闻推波助澜。”苏念雪眸色一暗,接着道,“而作为主动为江湖正道递送消息之人,你也被当时的兰陵暗中奉为座上宾。所以这之后才会有谢家向唐门施压,意欲求娶唐家大小姐之事,而出于扫清邪魔歪道的想法,谢长轩也答应了。”
“我与他师承一人,自幼同道,无人比我更了解他。”周秦只淡淡道,“他一定会去,纵然白子珩这位庄主不允。玉天华是我命祈越所制,唐晗替他挡箭亦在我预料之中。”
“……你可曾想过他会以身替唐晗解毒?”晴岚忽然道。
“不曾。但会与不会,无关紧要。”他冷然道,“若不会,唐晗必死无疑,唐门纵然与墨客有所联系,也必定心有龃龉。他或许不会自此一蹶不振,但所慕之人身死,也足以阻他一些时日,我要的只是时间。”
然而白子书选择了以半成的纤竹蛊移毒,勉强吊住了唐晗的性命,代价便是此生武功再无存进。
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却又说不上不好。
“我一开始并不知你是血杀术者,他此举,我本以为日后杀萧放的应是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念雪,“直到你回到中原,与这位苏姑娘有了牵扯。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猜得到了。”
晴岚眸色冰冷,她凝视他片刻,道:“周秦,这九年,你毁了多少人?六……不,七年前的哥哥和纪明奕师父,祈越,现今的大巫祝、石汶、阿瑜,堂兄……”
“凡事总要有牺牲。”周秦的目光在听到他提起小徒弟的名字时有了一瞬的动容,却又很快归于冷寂,“我只知最后的结果是,鬼差污名被除,北燕覆灭,应给时怡陪葬的亦死。包括她曾言的山海清平也……”
“她绝对不会认同做这种事来全此心愿。”晴岚冷声打断道,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落满白雪的坟冢上,平静地开口,“那个遗愿不该是以这种方式了结。”
“可那该是如何?依照白子书所想的那样逐步把鬼差的重心转移到黑鹰上吗?”他嗤笑着摇头道,“你们想过这要多久吗?十年?还是再等百年?等到旧时少年入荒冢,今时岁月成孤烟?”
他站直身子,指尖自冰冷的墓碑上滑落,道:“即便到那时如你们所愿,黑鹰之名不似今日墨客,那往日墨客死于刀剑的人又该如何算?无人会记得谁曾做过什么,留在他们身后的名字依旧是一片污秽。”
“所以你情愿用旁人性命来换回这一段或许长久的时日,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来洗刷往日污名。”晴岚凝视着他良久才开口,“可是周秦,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出身于墨客,因何而叛,为何而叛,你当真以为再也无人知晓吗?”
大雪纷纷而下,落满了她的肩头,她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素白。
“十年,百年,看似光阴长久,但终会有那一日,会有人拨开往日阴云,立于朗日之下。可你做了什么?一人挑起烽火狼烟,陷边地百姓于战火离散,害得多少人枉死。你所谓的洗刷污名,用的不是其他,是这些人的血。”她眸底压抑着的暗色终是化为一句叹息,“若她在天有灵,你觉得她良心可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