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瞥了眼身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阿……鬼首大人,庄主到了。”
白子书抬眸横了他一眼,笑道:“照常叫人,做什么端着?人又不会吃了你,再说这个时候也不会罚你挨鞭子的。”
堪堪步入屋内的白子珩闻言瞪了眼他,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少年人摸了摸脑袋,眯眼笑得纯良无害。
“怎么过来了?”笑过之后,他放了文书道,“若有消息让人传一声便是,何须你亲自走这一趟?墨客的庄主可是从不踏足前阵的。”
“我不来,你自己调阴差?”白子珩敲了两下桌子,“鬼差人手也就那么多,纵你调配得当,也决计是不够用的。况且……”
“有人不是正巧要引我出来吗?”
白子书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道:“除了这个……你来是为了这封信上的消息吧?”
他点了点被放了的那张纸。
白子珩点了点头,道:“那边安插的人给了准信,与我们先前摸的底细差不离,可以动手了。”
“你倒是不怕周秦先对你下手。”
“他要杀我的理由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他摆了摆手,“时怡那件事我不肯让你动,他就已经恨上我了。”
白子书屈指弹了下手边的茶碗。
他手上的这份东西来自燕北,上头说的那个消息记着的是数个周秦埋着厄尔多的地方,若是能拿回来,不说影响深的,至少能让更多无辜的人活下来。
可眼下有一个问题——他们该让谁去取这个消息?
东西和线人在北燕,他们要避过北燕狼骑和眼线深入腹地,再把东西完完整整地带出来。
这个人或许并不需要是武功顶尖之辈,但轻功与隐匿必须极佳。
他们在跟毒蛇抢时间,慢半步都可能是要命的。
朝日的光晕泼了半边屋子,也落了他半身,残存的半面阴影倾斜,似乎也随着渐升起的日光缓慢散去。
“阿书哥哥。”白瑜上前一步开了口,少年的眸光在日光下愈发显得清亮,“我去吧。”
“虽说我旁的功夫比不得其余人,但论起藏匿与脚上功夫,还说得过去。”
白子书端着热茶,沉默半晌抬起头说:“想好了?”
这一回不比寻常的任务,非到战时,即便墨客令下的任务是刺杀,也不至步步惊心。寻常时候危险的是身为刀的那些鬼差,但此刻,深入荒原的斥候显然更加危险。
正对厄尔多的人尚且有雁翎为盾,踏进原野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从拿到情报再到带回,能依靠的人都只有自己。白瑜并不是墨客最好的斥候,但此时能派出去的人里头,他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嗯。”少年咧嘴笑了,他看向一旁抱臂而立的白子珩,犹疑了一下还是道,“稳妥起见,可否向庄主借个人?如此可相互有个照应。”
白子珩看了眼座上饮茶的白子书,道:“可以。”
少年闻言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白子书搁了茶碗,清了清嗓子道:“十九,听令。”
这一回没有再唤名姓,但在场的人都晓得,这是下墨客令的先兆。
鬼差无名,不论生死,只余下墨客令上的一个数字。
白瑜抱拳单膝跪地,俯首道:“在。”
“何人、何地,行何事,此笺中皆有记述。”白子书起身行至他面前,矮身递过墨客令与信笺,“阵中阴差你可自挑一人供你调配。”
至此,他声色一顿,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人,道:“此令可下否?”
白子珩道:“准。”
少年接过令牌,抬臂置于额前,眸光灼烈:“定不辱命!”
纸上的墨迹仍未干,指尖触上还能划开细细的痕迹。
“作甚这么看着我?你觉着我不会让他去?”白子书擦拭着手指,“还是你有更好的人选?”
“我若有异议,适才便说了。”白子珩走过去将窗子打得更开了些,“你确然不会不让他去,但是阿书……你并不想下这个命令,就好像你此时还没有叫人传信给长安的小九一样。”
“还不是时候。”
“这个时候何时会到呢……”他低声喃喃了句,“你既盼着这个时候,又在刻意回避。小九应是在周秦自己出现的时候才回来,但这个时候,也是她最危险的时候。阿瑜也是一样,他喊周秦与阿怡一声师父,但更似是养子,你也在盼着周秦尚存一丝血性,不会对这孩子下手,但你也并不知道这个养子的分量能有多重。”
白子书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道:“也正因为这个,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小九也一样。至于命令……说得好像你愿意说那一个‘准’字似的。我们站在这儿,下的每一道命令看的就是局势,而不是私情。”
后者无声地叹了口气。
命运将他们推到了如今与先辈一模一样的位子上,但也给了他们一次挣脱桎梏的机会。
“洛家的人找过我。”他捏着鼻梁,忽然道,“那位小侯爷说,此战若了,他会以洛氏之名为我们正名,借朝廷之口向世人说,墨客鬼差非十恶不赦之辈。”
恰相反,他们是黄沙飞雪之下的无名者。
白子珩闻言低笑了声,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他姐姐?这话听着满腹豪情,委实不像个刚领虎符两三年的小子能说出来的。”
“可不能用一般的目光看待洛家人,不过这里头究竟是谁的意思……其实也不重要。”他亦是笑出声,“洛氏子一诺千金,他能说出这句话,自然有分量在,如此,或许我们也不必再在边郡‘黑鹰’之名上费神了……子珩,你想吗?”
他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黯淡:“若可以,谁不想呢?”
只是毒蛇尚在黑暗中蛰伏,他的獠牙会刺向何处,没人知道。那些许诺的光看着近在咫尺,但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
他向来寡言,这种话也几乎是从不说的,但不说,不代表没有希冀。
白子书沉默须臾,半是叹息般开口。
“能的。”
万里之外的长安落了场雨。
燥热的暑气被冲淡,一声声的闷雷扰人清梦,连着院子里的醒竹哒哒声也让人觉得心烦了起来。
闷在院子里也无事可做,再加上长安相识的人走得差不离,有些知道安阳苏家有位常年在外的小姐回来了的,仿佛跟嗅见了什么味道似的,时不时地让家中的子弟到侯府外头转悠。
苏念雪嫌见得眼烦,索性留了书给苏恪,自己待在里头没怎么出过门。至于族中那些个一开始找她麻烦的,也大都因为晴岚那一日给的令牌禁了声。
这两日时不时地有人送消息过来,她俩也算不得无事可做。
“看样子他试探够了。”宣纸被扔到了桌面上,苏念雪道,“原先观望的江湖人大概也没想到人家会先拿他们下手吧,看这样子……真是闹得鸡飞狗跳。不过能从这里头扒出些蛛丝马迹来,约莫也不是坏事。”
晴岚仰面躺在坐榻上,听到她的话含糊应了声。
苏念雪抬眸看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了句:“怎么?哪里不对吗?”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点巧合。”她枕着手臂说,“阿瑜不是最好的斥候,但在消息分散的现今,却是接令的不二之选……就好像他在刻意引导这道墨客令一样。”
“你在担心他会先对阿瑜动手?”苏念雪想了会儿却又摇头否认,“不对,白瑜都算得上他与时怡的养子,他既然近乎偏执地要去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也至少不会伤害身份特殊的白瑜。”
“这么想是没错。”晴岚半撑起身子,“他可能不会对阿瑜动手,但是……会不会有旁的目的?”
比如,策反?但是这一条行不通,她太了解白瑜,这小子年纪不大,但是时怡亲手带出来的人,心性比旁人强了不知多少。
苏念雪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说……”
“嗯?”她眸底划过一丝探寻的意味。
“他会不会是想把白瑜给从这里头摘出去?”
晴岚闻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往下说。
可这不是没可能的。白瑜如今是鬼差,就算周秦想保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来,那样若是被燕北人看在眼底,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燕北人不动他,刀剑无眼,也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如果他坚持要万无一失地保人,那最好的法子确然就是让这个人远离刀锋所在。
他不愿意置身事外,那周秦就可以强制把他摁住,直到这场闹剧结束。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起身打算去拿鹰哨,却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二小姐。”是侯府的管事。
她动作一顿,道:“何事?”
“有客人,是寻你与晴姑娘的。”管事温声答话。
“药王谷的人。”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行
药王谷来的人晴岚也认得,是当时在江南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钟菀。医女见她跟在身后似乎并不意外,反倒冲她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