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忆拍了拍衣袖,道:“常言道礼尚往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林千户请讲。”
“楠茵会过来我不奇怪,只是你……”她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是你自己呢,还是沈氏呢?”
沈楠枫只是笑了声,足下一点再度跃上墙,道:“千户大人一开始是如何称呼在下的,那便是谁站在了此处。”
她一开始叫的是沈少家主。
答案不言而喻了。
“还看呢?人都走了。”林知忆侧过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是要跟着他回去,还是进来?”
“我要是想跟着大哥回去早就走了……”沈楠茵冲她呲了呲牙,“之前那个来给你报信的捕快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林知忆脚步一顿,“你是想问我什么?”
“你不让他们先下手,是想自己去看看?”
“啧,有长进呀。”她一挑眉道,“要去吗?”
“那是自然,你敢抛下我自个儿去试试?”
“嗯……那还是不敢的。”
风穿行过街巷,似乎也一点点揭开了藏在暗处者的面纱。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时机
夜枭半闭着眼,时不时地发出几声低鸣,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听着有些瘆人。
火光映亮了一方天地,走近了还能感觉到那处的热度,似乎在驱散凉意的同时也抹去了污浊。
这几处机关被六扇门里专精此道的千户给尽数拆了去,那里头堆砌的尸骨叫人看了都觉得遍体生寒,留下来的捕快帮着将这里头的尸骨清理出去,见到来人也只能急匆匆地点一点头算作见礼。
林知忆到也不在意这些虚礼,领着人往里走。
饶是经过一两日的清洗,腐尸的气味仍旧让人不住地皱眉。
她寻了一处人少些的地儿蹲下来,捻起一旁仵作留下的薄刃拨开了埋了一半的白骨,凑近嗅了嗅。
“啧,两三年了,毒还没完全褪下去,这是下了多狠的手。”语气仍旧是平日里的轻佻,但这里头似乎又藏着什么旁的意味,引得人莫名觉得她似乎并不单只是说眼前的这一切。
沈楠茵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道:“燕北人的制毒之法我也曾略有耳闻,如今这些……你在担心北境还是墨客呢?”
“我并不担心北境,有洛家的人在,燕北人永远都跨不过雁翎关。”林知忆站起身子,眉头微蹙,“我是在担心江湖上的风声。”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会像当年河洛道一样?”沈楠茵仰起头看她,说完又自顾自地摇头念叨,“不对,现在鬼差七八成都在北地,要是旧事重演,也没人陪他演这场戏啊。难不成他会打留下来的这些人的主意?”
“不会,这没意义。”她摇了摇头,望着火把上跃动的火苗出神,“他敢一手造就如今的局面,就不会走一步无甚用处的棋,而且代价还是将原本埋在暗地里的暗桩给暴露出来,这得不偿失。”
可他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是因为叶执华亲自来了,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弃卒保车,还是另有隐情呢?
她杵在满地的白骨里头,身边有行色匆匆的捕快一个个越过她将眼前这些碍眼的尸骨给弄出去,这些人的容色里有倦意,却无一丝懈怠。
沈楠茵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阵,忽然转了话头道:“今日大哥问你的那些……是为了什么?”
“嗯?那个啊……”她回过神笑笑道,“你还记得晴岚最初显露身份的时候,我劝你不可直接出面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有些莫名道:“记得,怎么了?”
“沈家跟谢家最大的不同,约莫便是你们不会那般偏激执拗。”她指节敲打在绣春刀的刀柄上,边走边说,“江陵我那一跪不单是给朝廷驻军看的,也是给江湖人看的。六扇门吧,虽说是朝廷这边的,但实际上我们更多的却是跟江湖人打交道,那一跪的分量,其实谁都知道。你觉得你爹那之后没有再去查查有关鬼差的事儿?”
沈楠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沈家家风清正,虽有此一跪与相助江南解危一事在先,但到底鬼差恶名仍在,常言道枪打出头鸟,此前若出来说话,那必然是把自己放在了众矢之的的位置上。江湖虽大,可人欲私怨种种纠结在了一处,也未必就好上多少。
所以沈归齐才会放沈楠茵出来,自己在暗地里也抛了另一条线在查。
“你大哥问我那些,其实也是在变相地问我朝廷有没有出面澄清的意思在。”林知忆在一处高墙下停了脚步,回过身道,“江陵那件事之后,谢家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崇明与他们渊源颇深,封釉和封修那个模样,明眼人都晓得不对劲,这档子邪魔歪道,可不正是谢家最为不齿的吗?这跟打自己的脸有何分别?”
沈楠茵听她这般说,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在江南时面对江临,对方的那一席话。
江湖的南北两家分立,委实太久了。
她心念一动,像是捉住了什么一般出声唤道:“阿忆!”
林知忆被她这急急的一声吓了一跳,眨巴了下眼睛愣道:“怎么了?”
“你还记得江临说过什么吗?他说,这个江湖的局势,迟早得变。”沈楠茵一边将脑中思绪捋顺,一边道,“这个‘迟早’究竟是什么时候?如今……算不算呢?”
林知忆听她轻声问这一句,心里无端地一沉。
江湖与庙堂,看似天差地别,但永远不会真正地割裂开。而今北地烽烟起,一道道诏令急出长安,要想御外稳妥,那首先内里就不能乱。
从古自今,动乱之际,在朝廷鞭长莫及之处,是谁在小心翼翼地系紧这个微妙的平衡?是江湖人。
江湖事江湖了,这个规矩彼此间心照不宣。
可倘若此时江湖人自己乱了呢?
“江湖非桃源。”沈楠茵缓缓吐了口气,字字斟酌地开口,“所谓的南北两家,也不过是往近了说的几十年。万物有兴衰,谁都想在一家衰败之时取而代之,如今的崇明,还有因崇明而饱受非议的谢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而谢家一旦往下走了,权煌阁,又或是其他的门派世家,恐怕……”
林知忆自然懂了她的意思。
这般局面称不上好或不好,只不过是强弱规矩,但坏就坏在,不该是这个时候。
沈氏来寻她问各中细则,恐怕也是存了想□□的意头在里面。
“如果把暗桩给抖出来要的就是把六扇门当做叩开这个局面的钥匙。”林知忆唇角勾了个弧度,“那下一步,那些关于鬼差的流言便又要卷土重来了。”
“确然是这样……你有法子吗?”
“不妨顺势而为。”年轻的千户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拍了拍手朝外走道,“他要想大鱼上钩,那这鱼饵没点诚意可就过不去了。不过嘛,想要六扇门和沈家当这个出头鸟,恐怕算盘是打歪了。”
“为何?”沈楠茵有些纳闷地歪过头道,“这对晴岚和念雪她们这些如今还在中原的鬼差不是什么好事吧?”
千户冲着外头候着的师兄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回过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个坏处,是对还是江湖人的她们而言的。”
“嗯?”她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面上不由露了喜色,“你的意思是……”
骏马低下头颅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松软的土上刨了几下。
林知忆将佩刀挂在了马鞍上,道:“我之前在江陵那一遭,免不了让江湖人对我心存芥蒂,所以这边拔桩的活儿,交给我师兄合适些。他在这儿,我就得回一趟长安同总捕商议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做处。至于她们俩……”
她侧过身,笑得狡黠:“自然有人接回去。”
“有人再怎么机关算尽,能让江湖白衣私拦贵家车马吗?”
传信的鸽子低鸣着停在了屋顶。
晴岚抬起头,指节置于唇侧打了个呼哨,抬手让白鸽落到了自己小臂上。
春日的日光落到人身上,暖融融的。
“何处来的信?”苏念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见状开口道,“六扇门?”
“嗯。”晴岚展开短笺看了眼,将东西在石桌上摊开来,“知忆她们的信,说是打算开始着手清理那些个暗桩了。沈家有意联手,但碍于现今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不好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苏念雪拧着眉将碗里的汤药饮尽,含糊道:“她们现下还在青州吗?”
晴岚应了声,往她嘴里塞了块糖,道:“传讯的时候应是在,但说是将剩下的丢给另一位千户处理,她打算回一趟长安,这个时候估摸着在路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她写着说长安见。”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这最后的一行字,“总觉得她若有所指,还有阿云姐走前的那些话,莫非……”
她眨巴了下眼睛,指节一下下扣在石桌上。
糖块的丝丝甜意压下了汤药的苦,苏念雪抬眸对上她那个耐人寻味的目光,嘴角一勾道:“你猜来的会是六扇门,还是我家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