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人们收好,出入芥子城都需此令牌。”
虞长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狸猫太子从口中取出四块木头令牌——阿蓝也有一块,银色的纹路绕出了几人的姓名,以及入城的年月日。阿蓝的那块写着“灵宠”。
把牌交给几人后,玉石狸猫便又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城门两旁。
“这边狸猫太子拦住我们,那头伊栋梁也就知道了。”阿苓很是烦躁,“妈的连这都要管,这男人怎么如此龟毛。”
阿蓝道:“不止如此。”
“哇?!这大猫还会说话?”阿苓惊道。
雪色大猫从虞长乐肩上站起来,湛蓝的眼睛盯着狸猫太子。
白玉狸猫依旧笑意盈盈、精致可爱,但出入芥子城的一切人等都会经由它,而递到那位到现在还未曾露面的伊城主案上。
“一个茶棚老妇的儿媳生产这种事,城主府都能知晓。他对城内的掌控也极为严密。”阿蓝继续道。
敖宴道:“掌控欲很强。”
虞长乐沉思道:“嗯……”
“这也代表不了什么。”阿蓝打个哈欠,又爬了下来,“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官罢了。”
“……”虞长乐怎么听都觉得是讽刺。
阿蓝催促:“走了,还看什么看。”
几人就此进入芥子城。
城主府,主客厅。
炉烟袅袅,在空中画出图像。下仆将茶盏搁在红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婢女躬身道:“请客人稍等片刻,我等通报城主。”
“这里?”敖宴道。
“会客厅里没有邪气。”虞长乐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可能是什么在作祟?”
敖宴吐出两个字:“宅妖。”
阿苓道:“我觉得是宅妖。”
在听茶棚老妇讲到翻新时,虞长乐几人便有了“宅妖”的猜测。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客厅——
“哟、呵!哟、呵!”不时有赤膊的工匠抬着木梁穿过主客厅,地板上落了一层灰尘,还有凌乱的脚印。婢女道:“今日是头一天开工,凌乱了些,还请客人不要介意。”
她好像不太乐意与几人说话,语气硬邦邦的。
“不介意。”虞长乐对着她笑道。
宅妖,顾名思义就是宅中之妖。它是最常见的妖怪之一。普通人总以为妖怪和灵门一样,离自己的生活很远,殊不知很有可能自己家中就潜藏着一只妖怪。
宅妖多见于人丁兴旺的老宅、大宅之中,因人气聚集而生,以人精气为食。伊城主府邸自然是兴旺之宅。“旺宅”,这是第一个符合的点。
因人口多,每个人被吸走的气几可忽略不计,从这个角度来说,宅妖大体是无害的。它们偏爱零碎的小玩意儿,所以家中不见的袜子、针线,有可能便是被宅妖偷了去。
有些民间故事认为宅妖能旺宅,有一定道理。因为本身只有旺宅里才能兴宅妖,而宅妖也会反过来保护自己的居所和居所里的食物来源:“人”。是以甚少听到宅妖作乱的传闻。
虞长乐向婢女问道:“伊城主是否身体健康?气运可好?”
他生得好看,桃花眼望向谁都是专注而含情的样子。婢女红了脸,语气也不那么冷硬了:“是。气运……我不好妄言,但据说城主官运亨通,出门在外也能逢凶化吉。”
气运好,“护主”,这就是第二个符合的点了。
“官运亨通,会不懂待客之道?”敖宴只呷了一口茶,便把它泼进了桌上的花盆里。“难喝至极。”
婢女面露尴尬。
宅妖对住宅有极高的要求和依恋,所以它们少有的作祟的时候就是在住宅损坏或翻新改造的时候。原本的格局被改变,居住之地被破坏,自然会心生不满,因而作祟。
这是第三个符合的点,“闹鬼”。
“姐姐,我听说城主家闹鬼,”虞长乐凑过去,笑着悄悄问婢女,“能不能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他手暗中一拂,挥去了婢女身上的邪气。
婢女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小郎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总有花瓶半夜莫名其妙地碎掉、门窗无风时也会哗啦啦地乱动。这种,怎么会是闹鬼呢?我们城主可烦这样瞎说的了。”
宅妖到底是亲人的妖怪,它们就算心生恶念也不会出重手,多半以警告为主。
“无害”,是其四符合的点。至此,几乎全部吻合。
虞长乐想了想,忽然道:“姐姐,伊城主很讨厌灵师吗?”
看婢女神色,他就明白了。虞长乐没见过多少人,却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婢女起先的冷淡不像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对他们本身便抱有不喜,虞长乐便猜这是城主的意思。
“城主……早年也想过当灵师。”婢女隐晦地道。
虞长乐笑着说:“伊城主有些小气。”他只评价,并未带情绪,婢女却脸一红。
阿苓哼了一声:“还觊觎我的风邪铃!”
“城主并不是这样的……”婢女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城主府有许多老仆役,都可证明伊城主从前脾气是很好的。”
虞长乐道:“从前?”
“但……自从三年前小姐,也就是城主的亲妹去世后,城主脾气便改变了许多。”
这是别人的家事了,虞长乐虽好奇心重,但也不愿让别人说不想说的事,“姐姐……”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密辛,只是提起来有些伤心罢了。”婢女摇摇头,这小郎君有一种莫名的、让人信任的气质,让她愿意亲近。
“小姐是城主同父同母的亲妹,与城主十分亲近,二人关系极好。小姐爱花,那时城主就算在外求学,也每隔一日就要派人将鲜花送到小姐案头。
“城主身体强健,小姐却是柔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终于在三年前……去了。自那以后,城主就性情大变了。”婢女道。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瞬。婢女神色怅然,虞长乐道:“原来如此。姐姐,不要难过啦。”
婢女脸颊微红:“谢谢公子宽慰。”
正说着话,脚步声响起,婢女忙转过身行礼道:
“城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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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竹竿籊籊(tì),河水浟浟(yóu)。出自《答孙缅歌》,传闻是一个隐逸的渔夫所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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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燃灯照夜
虞长乐抬起头,看到一三十多岁的男子缓步走来。他高大俊朗,腰悬佩剑。虽然十分年轻,身上已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但虞长乐观其眉目,觉得有股逼仄阴郁之气。
体内灵气却并不像阿苓说的那样只是“平平无奇”。
虞长乐眉心轻轻一跳,觉得这伊城主说不出的违和——他身上连一丝邪气都未沾染上。
阿苓只是来城主府走了一趟,便已沾上了一缕邪气;婢女身上也沾染了邪气。伊栋梁身为家主,怎会身上干干净净?
“客人不必多礼。”伊栋梁道。
然而只有虞长乐道了声“城主好”,三个人一个都未起身行礼。敖宴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盏,向伊栋梁点了点头权当是打招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伊栋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爽朗地笑了笑,道:“不知仙客为何而来?”
他声音醇厚温和,有先前亲妹的故事在,虞长乐觉得他似乎不像阿苓说的那么无礼狂妄。
“什么为何。”阿苓道,“我三日前来时就告诉过你,你宅子里有邪气,我们是来帮你的。你还把我的风邪铃给扣下了,快……呃,还请还给我。”他收束了点语气,硬生生转成了“请”。
伊栋梁挑起眉,诧异道:“小仙客何出此言?小仙客此前将风邪铃遗忘在此,我一直好好收着,何曾有‘扣下’之说。”
“什么?……”阿苓见虞长乐看他,不由抬高了语调,“你是在装傻还是怎么?就在一天前,我进了你的城主府。风邪铃在你府邸的厢房响了,我便将风邪铃留在那处,和婢女说要去正房再看看。
“谁知到了门口就被拦下不让进,说城主不许,请回。我前脚被一路送出正门,后脚门‘砰’地就关上了。更别提还风邪铃了!”阿苓越说越气,显然难以忍受被冤枉。
虞长乐听阿蓝说过,世家弟子的风邪铃上多绘或贴有清心、镇邪符,阿苓将风邪铃留在厢房也无可厚非。这种风邪铃十分珍贵,成本高昂,与一般的风邪铃不可同日而语。
“伊某以人格担保,并无此事!”伊栋梁的笑也淡了,“下人从未向我禀告过。这当中应是有什么误会,我会处罚下人的。”
阿苓道:“是误会便好了!”
“把风邪铃还给小公子。”伊栋梁道,面色缓和,“伊某坦坦荡荡,从不会做取而不问的事。”
一婢女呈上托盘,漆盒中,银铃静静地躺在锦缎上。阿苓咬着下唇接过风邪铃,仔细端详后却面色一变,狠狠地将风邪铃掷回了漆盒中:
“我的镇邪符呢?伊栋梁,取而不问是为偷,我的符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