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克跟在时周身后晃荡,两人仿佛导游和游客的关系。
皇宫的景致清幽,这一片的景色不同于主殿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而因为花草展示出一种难见的东方淡雅,颇有韵味。听闻是上任皇帝命令工匠翻遍古籍重新造出来的一个婉约园林,也由此成为了时周最喜欢来的地方。
至清至雅,至疏至朗。
时周对帝都最美好景色的留恋一处是这儿,另一处便是莫森林风桐的树上树下。
柯克嚷嚷着走累了,他们寻了一处石头坐下。
脚边水面波光粼粼,时周对着镜面一样的湖水发呆,思绪一下子纷杂缭乱。
从知道自己回不去之后到现在,他每天都在永不停歇的狂奔之中前进,没有喘息,偶尔的休息之后是更加可怕体力的压榨。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拼命,身体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催促着自己“快点!快点!”。
【你想家了吗?】系统旁观了时周的情绪变化。
“我的家在哪里?”时周反问。
在现世的医院里吗?他的家族不需要一个病弱的随时能死的继承人,能为他花钱熬着他的命已经仁至义尽。
“至少这里还有朋友。”时周和系统倾诉,“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对劲。”
好像停下来就会死一样,那样的焦躁和不安只有于体验极限的疲惫里能忘却,但他分明知道这样对自己身体的耗损百害而无一利。
【我的数据库里有《花艺配色的基础与实践》《茶如人生,教你如何成为人生大师》、《母猪的产后护理与保养》等等养生书籍,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提供给你,我们一起过上快乐的养猪生活。】
系统一点都不希望时周和机甲战场军队扯上什么关系,在它的眼里,那些东西总和流血牺牲联系在一起,它为数不多的情感里,有一项叫做自私的爱,全部都分给了时周,它希望时周活得好好的,远离那些纷争。
“时周?”柯克用手在他放空的面前挥一挥,“快把脚收回来,弄湿鞋子就不好了。”
时周赶忙回神,往里面挪了一些。
柯克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吊儿郎当地往嘴巴里扔糕点。
“怎么会想着来军队?”时周提问同伴。
而且以柯克的出身竟然去的是基军,那可是平民的选拔途径,他本来不应该混入其中。
柯克耸肩:
“我爸爸和我妈妈的精神力都很高,但是我只有C级。我一出生,我爸爸家族的人对我就宣告了放弃,打算当我是一个死人。机甲师的最低标准是B级,我同样不能继承我妈妈的天赋。小时候很自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了。但是他们俩从来不肯放弃我。我就想着,既然都是废人了,那为什么不废的有价值一点呢?于是我参了军,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算保护了我最爱的人。”
他谈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照的整个人明亮而熠熠生辉。
时周的心好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跟着舒展了眉目:“真好。”
“我想喝红茶了,你等着,我去管宴会厅拿一点来。”柯克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自己的幸福享受究竟缺了些什么,刚才东西吃的太急,迟来的干渴终于席卷了他的舌头。
时周无奈,柯克和胡恩呆久了,不自觉也染上了那种毛里毛躁风风火火的性格。
今天的风不如以往的刺骨,夹杂着水边的湿气扑在脸上竟意外的舒服,赶走紧绷的烦躁。
“阿周。”
兰斯于身后换了他一声,衣袂翩翩,竟不嫌脏乱坐到时周的身边,淡紫色衣摆蹭上些许水渍,而变成了深紫色的秾郁。
“嗯?”时周应得轻飘飘。
“你看。”兰斯点击光脑放了一段视频分享给时周。
淡紫色的桐花层层叠叠,仿佛置身于一片轻柔飘逸的云海。
“风桐开花了。”时周染上一点笑意。
光脑的全息播放使人置身其中,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无法感受到真实的花瓣与香气,兰斯好听隽永的声音响起:“你不在帝都的那段时间,风桐恰好绽放,我记得你很喜欢风桐,所以特意录了下来。”
他出神凝视面前的花海,享受来之不易的与身侧人共享的宁静。
风桐划归皇家所有,数十年难开花,当他得知其绽放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的是时周。他蓦然反应,究竟是做戏还是真实,谁能够分清。
“我看见怀表又亮起来的那一刻,高兴得快疯了。”兰斯回忆,挂着悠然的笑。
千不该万不该提怀表。
卖了,钱昨天刚到我的账户。
时周不好意思说,怕伤到面前人的自尊心。
“这个季节找不到正开的忍冬。”兰斯宽大袖袍之下,攥的拳似乎更紧了。
忍冬就是金银花,平凡普通,帝国的那些花匠们瞧不上它,自然没有什么花心思去培育转基因的品种,任由着一簇白花随季节荣枯。
时周挑眉:“怎么了?”
兰斯紧了又紧的手指轻轻终于松开,掌心掌纹蜿蜒,静静躺着一朵晶莹奶白色冰玉质地的忍冬。
时周一愣,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恍惚间回忆起曾经兰斯同样的伸手。但那时两人满怀着算计,两颗心从未靠近。
可现在,兰斯的举动透露着古怪。今天送花的意味代表着什么兰斯不可能不知道。
这算什么?喜欢上他了吗?还是想接着利用他?
不管他什么目的,时周没有陪他纠缠的兴趣。
望见面前人平静无波的脸色,兰斯沉默地收回手,微微张嘴,终于轻笑出一长串白气:“没事,我唐突了。”
他压下自己的忧伤,转身垂眸离开。
柯克不明所以地回来,瞧着兰斯的背影喃喃自语:“殿下怎么又出现了。”
他望向自己的好友,如同水边的纳西塞斯,足够顾影自怜的美貌,恍然间回忆起听闻过的传言。
“走吧,时间到了,该开宴了。”
时周一句话唤回他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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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霓虹灯亮起,花枝招展了一天的少男少女们重回束缚的牢笼,好在家长坐上头,他们坐在下头,可以有效避免那群家长攀比孩子时自己的尴尬。
古往今来,只有低调的孩子,就没有低调的家长。再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也会唇枪舌剑地明贬暗褒自己的孩子,脸上笑嘻嘻,心里回去决定加作业。
如此盛大又热烈的气氛直到皇室的重要人物出场。
老皇帝终于露面了。
他今天的状态很不错,精神矍铄,两个皱纹深刻而凹陷的眼窝,目光矩矩如鹰般锐利,乐呵呵地接受完大伙儿的行礼与恭维,挥手示意所有人不要拘束。
刚开始的大家强行抑制内心的骚动,等有人小声交流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汇聚成涨潮的潮水。
大臣们继续攀比自家孩子,年轻男女们继续谈情说爱的谈情说爱、侃大山的侃大山。
后半场姗姗来迟的安达保持孑然一身,他周围的人不自觉离他多了一分距离,他混不在意,专注于手边的酒杯。
时清低头端详酒杯中的琥珀酒液,似乎安静祥和的样子,不知道低垂的眼里是否闪过愤恨和不屑。
兰斯时不时将目光假装无意地瞥到自己身上,依旧是浓重化不开的情绪。
珀西的身边聚集了许多人,推杯换盏之间或许不动声色达成了什么交易。
无人敢去打扰司凛,他拨转魔方,月光下棱角反射冷冷的利光。
众生百态,你方唱罢我登场。
酒酣耳热,帝都上空准时绽放万千烟花,散落火树银花的星辰。
皇帝赏了蔷薇给有功之臣,宴会进入最无聊的环节。
三皇子率先捧着酒出来说着讨巧的话,惹得皇帝皱纹舒展,像一个平常人家含饴弄孙的普通老人。
“如今虫族平息,更是喜事一桩。父皇明君御四海,乃国之荣幸。”
近日虫族偷袭不断,皇帝狠心亲自派出自己成年且精神力出色的太子和三皇子出征,幸而皇子们竟无败战,民众对于皇室的追捧一时之间水涨船高,加上暗中舆论的引导,皇室的威望达到数年来的顶峰。
皇帝笑:“你们完成得漂亮。”
三皇子负手朗声,端的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父皇可得让我们有讨赏的机会。”
皇帝高兴,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当然,我儿扬皇室之威,于帝国有功,自当按军爵另行册封,元帅以为如何。”
时周越听越不对劲,老皇帝对司凛的针对竟然直直放到了台面上来,光明正大想让皇子们插手军中事务,皇室对于军权的觊觎和对司凛的忍耐心接近告罄的边缘。
司凛不辨喜怒,淡然一笑,并无被针对的恼怒:“陛下说的是。”
皇帝满意地将目光转向下面的三皇子:“你们说,还有太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当然得有赏。”
自宴起便静坐皇帝身侧不出风头的兰斯起身,长身玉立,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竟然直直与时周的眼神相锁定,飞快略过一丝深情与志在必得的笃定。
时周望见他扫过中含了太多情绪的一眼,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