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却忽然歇了火,哑口无言。
他应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不是替身?不是原来人的替身,是他的替身。可也还是替身。
他因为那双一样灰蓝的眼睛鬼迷心窍,兜兜转转发现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替代。
“我喜欢的是你。”他无望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时周淡淡扫过兰斯,视线投向了远处有节奏闪烁的灯火。
半身藏匿于阴影里的兰斯银发紫眸,哪怕眼下稍显狼狈,仍折损不了他天生的清贵气质。
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因素,兰斯的处事和性格称得上时周最喜欢的那一类。彬彬有礼有分寸,清俊且惊才绝艳的贵公子。
“兰斯,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玫瑰的香味,我最爱的颜色不是红色,我并不是经常爱笑,我也没有很喜欢吃糖,所以一切都是我演的。”
珀西和兰斯身边的仆从都给过时周一份清单,要他严格按照上面的习惯和性格扮演一个全新的但是完美符合兰斯白月光形象的人。
时周面对面前的兰斯,觉得有些好笑。
是找不到比自己演得更敬业的替身,所以变成这个态度了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兰斯无目的地喃喃重复着,事情好像和他想象一点都不同,他想要抓住时周的手腕,但望着近在咫尺的冰雪少年,最终颓然地放下。
“我知道你更喜欢草木香气,你最喜欢蓝色,你不喜欢吵闹更愿意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你每周都会跑到莫森林的风桐下坐一坐。”
他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太多。
时周就是时周,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活在浑浑噩噩的过去之中,是时周拉他走出沉沦,跨越灰暗走向明亮。
时周的意义独一无二。
时周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停顿片刻,舔了舔干涸的嘴角。
太累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当初你愿意接纳我,不就是因为我和你喜欢的人有一些相似之处吗?”
安静的性格,以及手上长得恰到好处的红色胎记。
“可是兰斯,我手上的那个红色胎记已经不存在了。”
兰斯注视时周平静温和的面庞,心脏仿佛有预警一般被重重地攥紧了,他的大脑电光火石之间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一道光,他却未能及时抓住。
时周挽起右侧的长袖,本应该光洁白皙的手臂内侧布满了大片大片丑陋的淤青,掩盖住原先一小块淡淡的红,如同狰狞的恶鬼,和时周精致的脸庞格格不入。
那是针眼注射入药剂之后对周围肌肤造成的难以挽回的破坏力。再仔细一看,手腕处淡的几乎瞧不清的自残的疤痕在阳光下同样变得清晰可见。
那时候可疼了,疼得都想去死啦。
时周笑着询问失去血色的兰斯,一字一顿:
“兰斯。六芒星计划,你知道的。是吗?”
……
风很和煦,唯独到了他们这处绕了一个弯悄悄离开。
冻结的时间里,兰斯眼中的光不断地燃烧殆尽直至熄灭。
天色彻底暗下来,路旁的灯光勉强窥见彼此之间的轮廓。
兰斯终于开口,嗓音嘶哑得难听,不过也仅仅徒劳地叫着时周的姓名:“阿周。”
他们心知肚明很多事情。
安达的计划没有背地里的支持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又猖狂地进行下去,其背后最大的力量正是皇室。
贪婪而不择手段的贵族们为了追求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强大的基因,默许安达背地里施行此项实验,并且表面上粉饰太平给予安达花团锦簇的荣誉。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兰斯摇头,断句不成声。
不知怎么的,时周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快感和悲凉的心酸,他小声反驳:“兰斯,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声音一直以来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哪怕之前再怎么装乖巧,有些东西根本无法改变。
“在我作为试验品的期间里,你来过实验室一趟,隔着一道门,你和实验室里的人员谈笑风生的时候,我刚刚被注入了药剂。”
第一反应是欣喜,他敲击着门板想要呼救,他第一次生出可以逃离的希望。
兰斯成功注意到了,似乎和实验室里的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渐渐吞噬人感官的疼痛和眩晕之中,时周听见实验人员不屑的嘲讽“正在发疯呢,打扰到殿下了”以及兰斯温温柔柔礼貌的嗓音:
“辛苦你们了。”
辛苦你们了。
多么嘲讽。
好像一下子被拖入黑暗之中,任凭自己掉进了污泥里,令那些污秽灌入口鼻里慢慢窒息而死。
兰斯好像颤抖的根本无法站立一样,潮水般漫无目的的想法翻过,扼住他的喉咙直至哽咽。
他想说他那天只是被父皇派去参观实验室,他隐约听过相关的消息没有彻查,他找了时周很久很久……
他没有资格说了。
时周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没有再看兰斯,眨眨眼决定转身离开。
靠自己就好了,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开始就不要抱着太大的期望,这样也可以活的很好。
兰斯眼眶红了一圈,变冷的风灌进他的肺部化作利刃横冲直撞,剜得心生疼生疼。
时周的背影清瘦,步伐沉稳又带着奇怪的韵律,那是他亲手教会他的。
他看着时周的身影融入黑暗,好像一滴墨渍一样的眼泪。
远处万家灯火通明,独独剩了他们相处的一隅总是永夜。
兰斯紧紧抓住口袋中的怀表,似乎不堪重负地弯下腰。
我把他亲手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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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法忍受系统在自己的脑子里外放巴啦啦小魔仙严重影响自己的学习生活后,时周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清晨再次来到公爵府。
“哥哥。”时清喊他,语气中充满雀跃。
时周现在一听见“哥哥”这个称呼就头疼,条件反射性地难受,连着系统都有一系列阴影了。
来时无声无息,他担心遇见之前的老管家。公爵府的人员大都经历了大清洗,但不知为何时清竟然留了老人在身边。
老管家是当初他在公爵府唯一的慰藉和温暖,面对老人慈爱热情的目光时,他总会招架不住。善意比恶意更让他不知所措,不懂得怎么样很好地做出回应。
时清的房间宽敞明亮,淡蓝色调,至少和他的外表十分符合。
时周感到些许不自在,许是因为自从时清年纪稍长之后,他就放养除了生存问题而不理会他的生活问题。时清的私人空间他根本就没有进入过。
没有多余的装饰,倒是窗台摆了一盆绿植,时周眯眼下意识想要分辨清。
“是忍冬。”时清递给时周一杯水,语气中颇为怀念,“小时候我经常生病,你跑到药店里打工,身上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它的味道。”
他姿态平和闲适,阳光为他的棕发打上一层模糊的光,看上去像油画里干净又美好的美少年。
难得的没有争锋相对的相处。
时周心里平静,莫名勾出一丝怀念,回想起来,当初单纯的逃命反而最简单纯粹。
时清对着他笑,亲密无间分享最近遇见的琐事。
时周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哪怕知道时清可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到必要情况他不会轻易动怒,故而偶尔附和他的话。
“对了。”时清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那个素色戒指,替给时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冒犯举动,“还给你。”
时周接过。
“警方交给我这个并且告知你的死讯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相信。从小到大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着我,你怎么可能会死呢?要死也应该是我先死。”时清用闲聊的语调小声说着,声音哑哑的,“还好你回来了。”
仿佛没有忍住,上前拥抱住时周。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手段,我不能保证我今后不在做,但是我可以慢慢改。哥哥,你不要烦我好不好?”话语到最后竟成了呜咽。
他的眼睛闪烁琥珀一样的润泽,像一只委屈撒娇的大狗狗。
时周僵硬着身体推开,脸上的表情虽然充满不适但还是用尽量平和的语调:“没有烦你。”
见时周一脸苦大仇深,不喜欢触碰的模样,时清笑出声:“你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触碰,长大了也没变。”
时周也笑:“好像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地方了。”
“学校的事情我听说了,哥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正名恢复你的身份。过段时间皇帝陛下将举办生日宴,公爵府由你和我参加,你是我哥哥,不是什么来路不明没有身份的人。”
时清当然听说了学校之中对时周的非议,此番举动也算帮他正名了。
其实时周无所谓,但是别人的好意总不能不识抬举:“谢谢。”
他看一眼时间,面带抱歉:“不好意思,一会儿有事,我先走了。”
大家心知肚明的借口,他和时清终于走到这一步。
路过花园时,正巧撞见了正在修剪花草的管家,时周跳到他的跟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