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净:“回小师叔,云中君问了我俗家事,也问了一些寒山寺内的境况,几时起床,几时修课,都是些寻常问题。”
如一沉吟,指尖勾数佛珠:“没有其他?”
“没有了。”
如一嗯了一声,陷入沉思,心中反复诵念“封如故”三字,表情渐冷。
封如故猜得不错,总有人能发现唐刀杀人者留下的字谜。
如一便是其中之一。
凶手用遍布各地的尸体拼出一个血笔“封”字,且最后一点,用的是封如故未婚妻文三小姐的头颅。
不管是为情或是为仇,这幕后之人都是冲着封如故来的。
他没有缩在风陵山中,而是主动下山,调查此事,还算有些担当。
然而寒山寺僧人平白殒命,终究是因为有人要针对封如故,拿无辜人命做了垫背。
凶手自是要抓,而如一佛心浅薄,对封如故也难生起好感来。
见如一沉思,海净猜想他是在想正事,便尽了后辈之责,主动为他铺床倒水。
正忙碌着,他“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务。
注意到如一投向他的眼光,小和尚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说:“对了,云中君方才还问了我一个问题。”
如一示意他可以讲。
海净如实转述:“他问我,小师叔在寒山寺里过得可顺意。”
如一抬眸,神情有些困惑,想不通封如故为何会有此一问。
见小师叔从遐思中醒来,海净也停了手下活计,壮了壮胆子,问出了盘桓心中已久的疑惑。
“常道长与我想象中颇有不同。”海净比划道,“看起来……实在是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哪里像是传说中夜杀千人,号‘鬼心观音’的端容君呢……”
从刚才起一直宠辱不惊、面无波澜的如一,却在此时冷冰冰地抢了白:“他是这世上最好之人。”
即使曾经因为封如故弃他而去、再不认红线之盟,常伯宁也是世上最好的人。
当初,没有常伯宁,他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面冷心热小秃梨;面热心冷封如故w
第4章 如此人缘
说好第二日辰时出行,但午时时分,五人才动身。
原因自然是封如故又睡过头了。
常伯宁拉过正在打呵欠的封如故,在他本就沉重的行囊里又添了一把阳伞:“即将入夏,太阳总是烈的。”
封如故嘟囔:“只有师兄你会觉得太阳过烈。”
常伯宁:“带上。”
封如故:“哦。”
如一已做完早课,早在青竹殿外闭目等候,闻言睁开眼睛,凝望师兄弟二人,眼中不免映出几道旧事影迹。
他重新闭上眼,收敛心神,不去多想。
鲜少出殿的常伯宁一路送他们到了御剑石处,放轻了声音细细叮咛:“……花开三朵,莫要耽搁,一定回来。”
封如故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嘀咕道:“慈母手中线,游子……”
诗还没能吟完,封如故就被打了一下脑袋。
常伯宁这话被耳力卓群的海净听了去。
他毕竟年轻,心性未定,和寡言少语的如一居士同行许久,早就憋得不轻,便去询问看起来和他同龄的桑落久:“敢问,常道长所说的‘花开三朵’,是什么花?”
“……嗯?”
桑落久正在第三遍清点乾坤袋中的物件,初听时一头雾水,等海净原话转达,才抱歉一笑:“在下才拜师三年,对师父了解并不很深。小道友心中有疑,不妨去问罗师兄。”
但罗浮春也是全然不知:“花?何花?”
见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小和尚愈发对封如故此人好奇起来:“那,敢问,云中君背上双剑是何物?”
提到这双名剑,罗浮春一张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点笑意,耐心解答:“是师父的佩剑。螺青色鞘的叫‘昨日’;白玉色鞘的叫‘今朝’。当初师父就是凭这剑,斩杀妖邪,护百余道友于危境之中……”
正在罗浮春口若悬河之际,封如故背着剑,空着双手慢慢踱了过来。
他环视一周:“谁的御剑之术最好,带封二一程吧。”
罗浮春:“……”又来了!!
封如故又打了个哈欠:“我昨夜一夜乱梦,不得安睡,怕御剑有失啊。”
海净听得嘴巴鼻孔一起放大。
他小声问罗浮春:“云中君这等修为,也会担心‘御剑有失’这类下等弟子方会犯下的过错吗?”
罗浮春咬牙低声道:“屁。他就是懒的!”
桑落久却主动请缨:“师父,我来罢。”
“我来。”
如一略冷的声音,拦过了桑落久的话,话音中带着一点不容置疑。
桑落久不吭声了。
佛门传世已久,“如”字佛名,按理说与桑落久这代修士乃是同辈,但如一居士的声名斐然,桑落久自知与他难以相比。
况且,他既主动提出要载师父,出于礼节,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封如故倒也不客气,抬腿上了他的剑,随手一揽,便抱住了他的腰:“有劳啦。”
如一身子微动,诧异地低头看向他自然环来的胳臂,似是不能理解此人为何会如此厚脸皮。
封如故且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回头同常伯宁招呼:“师兄,我想吃葵花子了。你在后殿多种一些。”
常伯宁失笑:“是是是。我种上一顷葵花田,等你回来。”
五人离开了风陵山。
最新一名受害者是文始门人,若要找寻线索,他们第一个自然是要前往文始门。
“落久,你别总惯着师父。师伯惯着他,你也惯着他。”路上,远远跟着封如故与如一的罗浮春,摆出师兄的架子训斥桑落久,“他如今这般懒散,都是被你们惯出来的。”
桑落久也小声道:“师兄,师父念了小半年的那个金丝剑穗,不也是你攒钱买的。”
“买了有什么用?”罗浮春气道,“不过是摆来好看!”
语罢,他一抬头,便与前面剑上的封如故遥遥对了眼。
封如故未语先笑,冲他眨了眨眼。
今日他未戴单片眼镜,阳光之下,他的右眼颜色比左眼稍淡,看起来颇有风情。
罗浮春一张脸轰地一下红了。
封如故还想再逗弄逗弄这个独爱他脸的徒儿,便听得一声命令自前传来:“莫要乱动。”
封如故回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青年,笑说:“抱歉,我分了你的心吗。”
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多情至极。
如一一顿:“不会。”
封如故笑道:“啊,真是冷淡。”
许是不想同封如故交谈太多,如一直接道:“云中君从无真心。既无真心,又有何能力乱心?”
无端被怼了一脸的封如故好奇歪头:“你这么说,想必是跟我很熟了?”
“并不熟悉。”如一道,“贫僧只知,端容君为云中君百般担忧。云中君若念同门之情,理当把这桩事务速速了结,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无谓之事上。”
话说到这份上,封如故却也不生气,连抱住他腰的手都不松一下,道:“说得真好。是我师兄你义父当年教你的?”
如一不言。
当年之事,他将其视为珠玉珍宝,从不对外人提,但义父宠封如故,世人皆知,对他细说,也是正常。
封如故:“不过,我师兄可曾教你,莫要妄断人心?”
如一方要开口,便被封如故打断:“啊,到了。”
文始门东面也有御剑石,两侧有弟子,专负责迎来送往。
那些小弟子见是风陵来人,又听了云中君的名号,丝毫不敢怠慢,一个跑去通传文门主,两个在前引路,往正殿而去。
谁想行到一半,便从路前杀来一个左手提鞭,右手执剑的少年,双目赤红,一道鞭锋扫开一个面色大变、匆匆上去相迎的文始门弟子。
另一名慌张叫道:“二公子,使不得!这是风陵云中君——”
“我杀的就是他风陵封如故!”
他一把甩掉剑鞘,一点寒芒直夺封如故命门:“姓封的,还我三妹命来!!”
听了这声呼喝,罗浮春与桑落久率先仗剑迎上前去,却因为是他们是客,没有伤主的道理,而文二公子文悯又是怀着死志前来,状似疯魔,二人手下都不知该留多少分寸,一个不小心,便叫文悯找了个空子,挑开剑锋,持剑直冲到封如故面前。
封如故却在原地站着,动也未动。
文悯一剑刺去,寒雪似的剑星,眼见已落到封如故右眼——
一只尾指上系着细细红线的手掌轻描淡写地拦在了封如故面前。
文悯使尽全身气力,然而剑尖悬停在那掌心三寸之前,无法再近分毫。
眼见文悯着了魇似的,如一也不与他多纠缠,屈伸手指,一把抓碎了剑芒,剑刃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直到剑中方止。
罗浮春瞧出这小公子是当真疯了,不敢再留手,和桑落久一起制住了他的手脚。
封如故自始至终站在原地。
果真,道门里精明人多,蠢人少,字谜之事,瞒不过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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