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兢略略直起身来,翻身跃下:“门主,我此来,的确为门主带来一条消息。只盼门主善加利用。若利用得当,门主不仅再无后顾之忧,且心愿必会得偿。”
玄极君眯起眼睛,温和道:“请说。”
韩兢的口吻依然平淡,说出的话,却不啻惊雷:“封如故,已然入魔。”
玄极君猝然抬头,直视韩兢,似是不可置信。
韩兢注视着他:“不知这个消息,能可帮到玄极君吗?”
“……很好。”在短暂的震惊后,玄极君倏然抚掌大笑起来,“很好,很好!”
韩兢不笑,只静静望着玄极君。
终于,时间赶上了。
风陵弟子死于梅花镇之事,风陵必得遣人外出调查。
伯宁从未出山,如故身体不足,只会派燕江南出去调查。
燕江南武力有余,智谋不足,且要分神关照“人柱”之事,力必有不逮,最终,她还是要去照看被丁酉打伤的封如故,并将调查所得悉数告知封如故他们。
如他所料,封如故花了不到两个月,完成了对梅花镇的清理,并调查到了“人柱”背后的秘密。
在玄极君派人清扫所有痕迹时,他特意扣下一线地气,留作线索,将封如故一行人引至寒山寺。
而在这个时间,恰好是玄极君为大儿子举办每年祈福之事的时候。
玄极君自觉已将一切线索清理干净,如今封如故突然到来,他定会多思多想,怀疑事迹败露。
此时,便轮到自己说出那件秘密了。
……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第110章 我的私心
本来醉心园艺的常伯宁, 在如一离开不久后便被方丈请去说经论法。
他推辞不过, 便留了纸条在佛舍,说明去向, 旋即随引路的小沙弥离去。
封如故走了远路, 回去后出了一身大汗, 马上脱衣洗漱。
褪下衣衫,封如故坐入浴桶, 低头赏弄清水下的纹身。
伤疤之上, 盛开了五朵半的红莲隔水摇曳,赤色如焚。
时已入秋, 天气忽冷忽热, 今日尤甚, 即使封如故受伤之后时时体寒,也不得不承认这天热得离奇。
然而,他若是更换了轻薄的衣物,难免会透出盛开的红莲。
于是, 封如故在出水后, 换上了一身玄色薄衫, 躺在床上,从锦囊拈出剩数不多的、掺了延胡索的烟叶,用烟灯引燃。
一口烟气在他胸中转过,又散回空中。
他注视着丝绸似的烟雾消散,有种物伤其类的感慨,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可他还没快活半刻, 手中烟枪便被人接走了去。
如一握住他的烟枪:“吃饭。”
封如故翻身坐起,动手去抢:“哎哎,还我啊,我才吸两口!”
如一将手臂举高,任他左右去夺:“伤胃口。”
封如故何尝不知道吸烟会败坏胃口,但刚吸两口,便这样浪费了,着实可惜,见如一仗着自己手长,封如故心下着急,索性合身扑上去,整个人盘挂在了他的腰上。
如一肌肉瞬间僵硬,立时偏开脸去:“胡闹!下来!”
封如故就着他的手吸了两口烟,笑道:“胡闹便胡闹了。大师若要赶我出寺,风餐露宿,就请这样带我出去吧。”
如一对他的厚颜已是哑口无言,仍不肯看他,却悄悄分了一点余光在他身上。
封如故平时穿白,如一便只觉得他白,如今玄衣上身,如一方觉此人苍白得过了头,像是一件薄胎细瓷,颈下的几条血管被皮肤衬得透蓝,碰一下都怕出了裂痕。
封如故暂解瘾头,心满意足地跳下如一身来,去关注今夜的菜色了。
如一将烟掐熄,同时嗅到烟气中残余的一丝药香。
……延胡索,作镇痛之用。
如一随他在桌边坐下,摆放碗筷时,努力让自己的言辞看起来是随意一问,而非关切心疼:“昔年之伤,现在身上还会疼吗?”
封如故拿着筷子答道:“不啊。当初三钗送烟来,的确是为着镇痛。现在我是有了些瘾头罢了。”
如一略略放心下来后,便冷了面色:“那便要戒烟了。”
封如故:“好好好,嗯嗯嗯,是是是。”
如一:“……敷衍。”
封如故笑:“是啦,你看出来了,真聪明。”
如一无可奈何,把饭碗放至他面前:“吃饭。”
封如故环视一圈,得寸进尺道:“有酒吗?我想饮酒。”
如一:“想着。”
封如故也没继续闹腾,支着下巴,从盘子里挑着菜吃。
他胃口不好,饿起来是真的饿,但真吃起来,食量和小猫也差不许多。
如一已深谙他之习性,因此特意将菜做得精而少。
一盏油灯,二人并坐,将三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罢,封如故老实不客气地爬上了大床,鸠占鹊巢,毫不脸红。
如一收拾好碗筷,在僧榻上落座,冷淡端庄之态,让封如故看得目不转睛。
如一宁神打坐,本想空澈灵台,修习今日功课,然而,待他开放感知、对外物的敏感度提升数倍后,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封如故在盯着他看,目光上下逡巡,甚是赤·裸下流。
他忍了那上下打量的视线许久,终是忍不得了:“……有什么好看的吗?”
封如故从他腰线处挪开视线,用心将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记住,并低低喟叹一声:“哪里都好看啊。”
如一气道:“不许再看。”
封如故便背过身去,自行取了腰带,缚在眼上,不正经地笑道:“大师,我管好自己的眼睛啦。这样你可安心了?”
封如故不知的是,在他绑好眼睛后不久,无心再修习的如一结束了打坐,走下僧榻,赤足来到了他的床前。
他无知无觉,继续对着虚空说话:“你继续修炼……不过,我还是可以说话的吧。”
如一在榻前无声单膝跪地,敛息闭气,并不应他。
殿中尽是檀香气,干扰了封如故唯一好使的嗅觉,是以他躺得毫无芥蒂,丝毫不知如一便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封如故说:“大师,你已回寺。这次,不必再跟我们一道走了。”
如一想,我知道。
自己吻了封如故,打破了那道窗户,封如故不可能不做出反应来,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要走。
这便是他的答案了。
封如故也不介意他的冷淡:“恭喜大师,要摆脱我这个麻烦了。”
如一默然。
你……并不算麻烦。
封如故侧过身来,以手支住侧脸,侧躺在床上,对一片黑暗笑道:“大师,借此机会,我或许不会再隐世了。以后你在寺中,说不定还会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如一没想到他会突然凑过来。
眨眼之间,二人之间的距离只余交睫。
封如故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彼时,封二变作江湖传闻,传入大师耳中,消息必是真真假假,大师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如一白玉似的脸颊刹那涨红。
封如故得不到回音,便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自言自语:“真不理我啊。”
如一想,你要扔下我,还指望我理你?
他转向僧榻,轻轻一指,心中所言便从数步开外的僧榻上传来:“你要教我怎么做人吗。”
床上的封如故便不说话了,面对黑暗,嘴唇开合几下,说出一句无声的话来:“……没有。我只是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读懂他的唇语,如一当即愣住。
封如故不知心事已被人所知,再开口时,嗓音仍是一派的纨绔骄矜:“大师,封二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任性妄为,胡闹莽撞。这些日子,你多担待了。”
不等如一回话,封如故便敛好被子,道:“我要睡啦。你也早睡。”
言罢,他不再吭声。
封如故睡着时很是乖巧,不吵不闹,呼吸也极轻。
如一观察许久,方才确定他睡着了。
他一头长发未经整顿,凌乱地覆在颊上,愈衬得他一张脸毫无血色。
如一将他一绺乱发轻轻拎起,置于枕上。
他的动作很轻,封如故无从觉察,只安心酣睡。
如一将他缚在眼上的腰带拉下一点,露出了他一双眼睛。
封如故的睫毛黑而长,借微摇的烛火,投下浓墨重彩的光影。
如一向来自认粗浅,于佛法一途上,参悟十年,仍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如今见了封如故,却见到了山花烂漫,水色春光。
为何如此?
如一轻声道:“你好与不好,我不甚在意。你是不是好人,我也不在意。在我看来,你是……”
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概括封如故在自己心目中的意义,索性从怀中拿出那把玉梳。
按寒山寺寺规,不准夹带违禁之物。
梳子从不在违禁之列,因为山中僧人根本用不到。
但那上面刻有淫靡之词,便是一等一的违禁品了。
如一将梳子握于掌中,将封如故散落在枕上的乌黑长发细细理齐,心中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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