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姜别起身,抽出腰间的剑。一股熟悉感迎面而来,这把剑正是当年的无心。
“我把这把剑的剑法交给你,你用这把剑可以破结界,号令凶兽恶灵。”姜别道。
楼清尘抬起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姜别不回答,起手势出剑。
楼清尘研究过魔修的剑术,也见过不少修剑的魔修。但大多气质猥琐,很少有剑修一往无前的气魄。而这把剑到了敖放手里,势如破竹。一招一式间有着剑修特有的锐不可当。
剑除了是兵器外,常常也被人用作法器,不同于其他兵器,剑术的行云流水在君子手中舞来,举止间皆是从容。在魔修手中,剑有它的阴冷狡诈,红锋泣血,像雪夜的月,一阵寒光映在刺客的双眼上。
最后一势,姜别将杀气附于剑尖,最后回归平静。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是魔修的剑术。
姜别把无心扔给楼清尘,问道:“看会了吗?”
楼清尘聪明,再加上之前研究过,学起来并不费力。但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剑招到他手里就难免显露出优柔寡断。
姜别清楚楼清尘在纠结什么,毕竟修了那么多年正道,不指望他能一下子就融会贯通。况且魔修的剑法又不是什么好玩意,非要楼清尘学会不可。
想着,姜别不由得感叹:这套剑法,还是四十年后楼清尘亲手交给他的。
姜别一度好奇,楼清尘到底和敖放是什么关系,能让敖放将剑法授予他。走到现在这般田地,也不知是不是该说造化弄人。
“记住了就走吧,一会就有人追上来了。”姜别说着,又有弯腰去抱楼清尘的意思。
楼清尘没有一开始的拘谨,下意识拒绝道:“我不用你!”
“你用。”姜别反驳楼清尘。楼清尘的灵力还没恢复好,再受打击难保安全。而姜别不一样,这是敖放的身子,哪怕他死在这儿,也无所谓。
姜别抱着怀里的少年,骨骼十分明显,甚至有些纤细。他不由得用了用力,恨不得把楼清尘揉进骨头里。他特别喜欢这时候的楼清尘,好像看着年少时候的楼清尘,就能把错过的时光全都补全。
平遥城很大,且不谈魔修,只说凶兽便布满了全城。
魔修追赶着敖放,楼清尘看见远处站满了一排排的人,射出了刻着符文的箭。紧接着楼清尘的眼睛便被敖放用手蒙上了,随后便是一片热腾腾的液体溅到了楼清尘脸上。
楼清尘即使看不见,也能猜得到。他颤抖着唇,问:“敖放?”
敖放笑笑道:“没事,花开了。”
魔修太多了,姜别根本应付不过来。把楼清尘送回寒轸手里,是支撑着他继续移动的唯一信念。
他的感官已经不再敏锐,他似乎中了咒术,又似乎被剑阵插了无数剑。每移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他的视线被血模糊的看不清,行将就木地移动着。他好像看见了结界的边境,抬手将结界解开一人的间隙,这是他全部的灵力了。
他连最后一步都站不住了,膝盖受不住压力的软下来,半跪在地上,用力推了楼清尘一把。
无数的魔修迎上来,劈砍敖放的身体,分食敖放的灵力。
姜别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了,他好像看见了有一群修士围住了楼清尘。姜别很怕死,他死过很多次。唯独这一次,他明白了什么叫死而无憾。
姜别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笑了。
这个笑定格在楼清尘的记忆中,四十年。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什么,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58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姜恢复意识时,他并不在神行岩。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却好像有光一样,抬手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五指。
“醒了?”轻柔的声音在姜别耳边响起。
姜别循声望去,他看见井华正在他面前。
“井大夫?”姜别问道。脑子浑浑噩噩的不清晰。
“不用怕,这是用我魂魄构造的世界。”井华一伸手,凭空一壶茶出现在井华手里。
井华给姜别倒了一杯道:“刚刚那一遭你魂魄受了罪,恐怕现在回去身子会接受不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帮你调息调息。”说着井华打量一下姜别:“想不到你本来的样子还挺俊俏,配得上小尘。”
姜别一时语噎,有种被老丈人打趣的窘迫感,八百辈子都没学会咋写的害羞俩字出现在他脸上。
姜别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井大夫连这事都知道?”
井华笑了笑:“你瞧小尘那眼神,但凡不瞎的都看得出点意思。”
姜别耳朵不自觉一热,他认为自己还算是控制得住感情的,没想到那点小心思被人看了个透彻。
姜别仅仅害羞了一瞬,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幸好有井大夫在这,不然我还能不能回去就不好说了。”姜别话题一转,问道:“不过看您话里这意思,您的魂魄是一直都没归西?”
井华眼神有一瞬间地躲闪,最后像是自嘲地道:“我不放心你们,便将魂魄寄托与书中,那编纂史书的书灵就是我。”
姜别问道:“那为什么选择服毒自尽?你活着多少能帮衬神行岩。”
井华垂下眼睑,坐着泡了好久的茶,才道出他多年前幼稚的想法:“我累了,不想活了。你骂我自私吧。”
井华抬头,黑漆漆的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片星空,倒映进井华的眸子里。
井华道:“我活着的时候,宏图大志揣了满怀,总想着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时我天真的认为,如果我能治所有疾病,便可救百姓于水火,见盛世安康。”
“我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自认为坚定不移。但显然我还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井华的语气越来越低落,回忆道:“我看着那些不惧路途艰险、前来雪山跪拜的人我动摇了。他们不远万里前来,不过是求自己的恩人去死。”
“我行医救人是不图回报,但也禁不住被如此对待。那时我在想,我救了这些人,盛世就可安康?未必。他们为了活着,只有吃饱穿暖,才有心思谈束之高阁的家国天下。否则,他们会费劲心思踩着别人的尸体活着。我可以救他们一世,但救得了他们子子辈辈吗?”
“我不能责怪这些人,活着总没错,但我救不了。似乎那一刻,我救下的人都是插在寒轸尸体上的刀,而我就是刽子手。面对那些百姓,面对寒轸的尸体,我的理想一文不值,我甚至认为夏慈恩的想法是对的。”
五百年的沉淀,井华再次讲来平淡了许多。
姜别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傻白甜的井华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被寒轸保护的太好了,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本以为平了魔修便可国泰民安,可他被他的理想狠狠地打了脸。
就好像本以为自己喜欢的女神是个一沉不染的白莲花,没想到背地里早给他扣了十多顶绿帽子。
井华看百姓们欢呼着,他们可以活下来了,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却没一个人为寒轸的死默哀。他哭不出来,心像被掏空了一块,理想落空,茫茫天地间,竟没有一处是他的归途。
他服毒了,躺在寒轸的尸体边,是他理想最后的归宿。
井华道:“死后我终归觉得是对不起寒轸,而且当初察觉你的魂魄来的太奇怪,所以魂魄留到了寒轸死前翻的那本书里。”
姜别脊背一僵,预感有些不妙。
果然井华下一句道:“我占了一卦,发现你的出现有违天道。”
姜别看着井华,鬓角渗出些汗来,道:“我是被招魂术招来的,有违天道是正常的。”
井华摇摇头,道:“姜公子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姜别握紧拳头,强笑着道:“井大夫想说什么?”
井华抬眼盯着姜别,道:“劝姜公子做好心理准备。这次招魂想必姜公子也知道了,有些事结局是改变不了的。”
“所以我注定活不下去?”姜别讥笑着反问道,“五百年终于到了,我还是会死在楼清尘手里是吗?”
井华闭上眼睛,低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又他妈是这句话!
姜别紧了紧拳头,最终松开了。
也是,他活该。
好不容易楼清尘接受他了,好不容易楼清尘放下四十年前的那些事了,自己再跑去跟他说,他是当年的敖放,岂不是要了楼清尘的命。
姜别突然觉得有些冷,仰头竟呵出一口白气。
“他为什么救你?”
“不知道,许是看我倾国倾城,不忍心让我这艳压群芳的一枝轻易凋零。”
“楼清尘和敖放是什么关系,竟然会魔修的剑法。”
原来都是怪他自己啊。
姜别伸手抚上自己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都是因为他,才让楼清尘自责了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楼清尘都在扪心自问,愧疚自己对魔修动了感情。那感情谈不上喜欢,更多的是震惊,在回忆的滤镜下,被时间打磨成伤口结痂的模样,即便日后好了,也会痛会痒。
姜别抹了一把脸,他必须要对楼清尘坦白。饶是楼清尘可能会再次恨他,大不了重来。他一条命既然注定是保不住了,最起码要救一救楼清尘。告诉他从一开始就对得起自己的顶天立地,还他一个风光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