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别对井华道:“井大夫,弟子得走了,神行岩还需要我。”
井华不说话,手一挥送姜别离开了。随后慢慢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若是爱到连命都豁得出的地步,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死。命数有定,总要有人为了改变命数牺牲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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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别睁开眼,看见了守在他床边的崔景言。布了满眼的血丝,一看剑姜别醒了立刻欣喜地抓过姜别的胳臂,测他的脉搏。
许是井华给的茶起了左右,姜别身体不仅没什么一样,且周身灵力运转顺畅。
姜别转了一圈,床上点了一周的七星灯。姜别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问?”崔景言看姜别无碍,拽去姜别的耳朵道,“你魂魄离体三天,上哪去了?再晚点你就甭回来了,直接见阎王去吧。”
崔景言眼圈乌青,下巴冒出了点点胡茬。
他睡了这么久,要崔景言彻夜不眠的招魂。晏子萧也不在,神行岩上下大小事宜也都压在崔景言身上。可见崔景言这几天过的有多辛苦。
姜别忽然想起少年时的崔景言,穿林打叶何其嚣张。如今累的竟站不直了,放松的时候背有些驼。
“师叔!”崔景言脾气正发作,没想到姜别不仅没顶嘴,反倒给他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
崔景言一想到姜别好男色,立刻变了脸,挣扎道:“你快放开我死断袖!我可不想对不起师兄,我承认我风流倜傥,爱慕我的不少,但你能睡到师兄是看不上……”
“这些年辛苦你了。”姜别抱着崔景言道,“谢谢你。”
崔景言停止了挣扎,话也一并堵了回去。莫名的,崔景言就有点委屈。
他是罪人,他对不起楼清尘,对不起晏子萧,对不起晏家上下一百来口性命。所以他不能露出悲伤,别人骂他,他也要腆着脸说骂得好。可他当年也是个风光无限的少年郎啊,论轻狂,比起楼清尘只多不少,哪能甘心沦落到泥地让人随便践踏。
崔景言推开姜别,夺门而出地逃了。
他想哭。
他和楼清尘的一生全毁了。
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废了灵根,坐拥神行岩,空享一身盛名。一个众叛亲离,独守雪山,前途无望,魂魄受刑千年。
这修的到底是个什么狗屁的仙?地上的臭虫都比他们过的好。好歹臭虫没有说的比唱的好听的心气,他们有,却没用,最终还是活成个臭虫样。
姜别看崔景言离开了,下床到桌边写了一长字条,塞进了小年脚边的竹筒里。
姜别顺顺小年的毛,低声道:“去,给晏师兄送去。”
接着转身对宋梅吩咐道:“把这几天堆的要事整理一下,我出去一趟,回来看。”
语毕转身去了天池宫。
姜别要和楼清尘商量的事太多。按他第二次穿越的日子来查,众门派围剿魔修的时间快到了,可现在的魔修是楼清尘,这让姜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况且有些关于敖放的话,他一定要在临死前对楼清尘说明,权当是他最后能为楼清尘做点什么。
可是当姜别到达天池宫的时候,庙宇破落,衰草连天,了无人烟。
魔修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而楼清尘,下落不明。
第二次,楼清尘对姜别,不告而别。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北冥宫。
晏子萧接到姜别的鹦鹉,匆匆扫了一眼信,只听门“吱嘎”一声开了,立刻转手把信丢进炭盆里烧了。
夏小正单手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了,一用力把那人甩到案台上,案台不堪重负,“哐啷”两声象征抗议。
晏子萧点亮桌子上的油灯,劝道:“下手轻点,弄坏了该用不了了。”
夏小正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晏子萧一眼:“说的好听,你之前偷偷救走过这些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晏子萧被拆穿了也不尴尬,一摊手道:“仗着你默许了。”
夏小正不说话了,闷头在那人身上上写写画画,随着笔画的成型那人叫得越来越惨烈。不多时夏小正在那人身上打了一个诀,那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随后一动不动了。
夏小正皱起了眉,暴躁地往案台上狠狠踢了一脚,坐到案台旁边的椅子上,盯着符文苦思冥想。
晏子萧走近,靠在案台边上问道:“伤口见好了吗?”
夏小正思路突然被拽出来,视线转向晏子萧,下意识把手捂在面罩上。抿了抿嘴,又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晏子萧抬手,想要摘下夏小正的面罩。
夏小正一转头躲开了,哑着道:“不用你管。”
晏子萧皱着眉笑了,摘下夏小正面罩的手没停,无奈道:“摘下来透透气,这没别人,总捂着不爱好。”
夏小正虽是躲着,但没之前那么抗拒了,任由晏子萧把他的面罩摘了下来。
夏小正的上唇至鼻子正中,有一道已经治疗过的裂痕。夏小正天生缺唇。
晏子萧在见到夏小正的兔缺第一眼时,就猜到了夏小正是如何沦落成现在这幅样子。
夏小正一开始都不懂。他只知道他一出生时,他母亲兴冲冲地掀开襁褓,但她看见那个正在啼哭的婴儿豁着嘴时,脸色立马黑了,气得一把将他摔到地上。
当时的婴儿立刻就没了哭声。所有人都以为孩子死了,顿时慌乱了手脚,忙着抢救。不过孩子命大,静了一会又自己哭了起来。
这只是夏小正生命的开始。
夏小正被丢过毒蛇池子里,被勒住过脖子,被捅过刀子,被种过蛊毒。这都是夏小正的亲娘做的。
夏小正的亲娘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她掐着夏小正的脸,不顾幼年的夏小正一声一声哭着叫她娘,恶狠狠地把浑黄的毒药汤子往夏小正嘴里灌。灌着灌着,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死命扣着夏小正的喉咙,逼着夏小正把药吐出来。
夏小正趴在地上,吐得缺氧,整张脸都在发抖。他迷迷糊糊感觉到,那个女人又突然死死地抱住他,哭着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自那之后,夏小正的嗓子就烧坏了,一说话像个含着痰的老头子。
小时候夏小正不明白她母亲为什么那么对他,但是他每次的命悬一线,总让他对那个女人抱有一丝母子亲情的幻想,而那个女人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也的确把那丝幻想攥在手里。
夏小正拖着残破的身子,想方设法讨他的娘亲开心。
那个女人需要一只眼球,夏小正毫不犹豫把眼睛挖下来给了那个女人。他本指望那个女人会开心,没想到那个女人扇了他一巴掌,连踹带骂地把夏小正揍了一顿。夏小正断了一根肋骨,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他没见过光,和他其余的兄弟一样,在黑暗中扭曲地生长着。他没抱怨过自己的命运,也没被人伦纲常动摇过。他有他自己的骄傲,没人体会过他的痛苦,他不指望别人会为他说话,也不会为自己做的事后悔。
晏子萧不知死活地说要帮夏小正治缺唇时,夏小正把晏子萧暴揍了一顿。
他拳拳下了死手,他真的很讨厌晏子萧。他讨厌晏子萧身上带着的光,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让他恶心。
他大可逼着晏子萧杀人,拉他和自己一起泡在淤泥里。可他就是下不去手,想来晏子萧不会拒绝,但晏子萧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像晏子萧是成全了他才下手的模样,让他浑身提不起劲。
他在黑暗中心安理得地潜行了五百年,晏子萧偏要把他黑暗里拉出来,让他见见太阳是什么样。可是他看不见太阳,他只能看见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丑陋的模样。
他看着晏子萧拿棉球在他的伤口上一点点地蘸着药,一股暴躁又涌上心头,一把拍开晏子萧的手,拉上面罩道:“不用擦了,没什么事了。”
晏子萧只好收起药箱,隔着面罩在夏小正上唇上轻轻点了点,嘱咐道:“自己回屋的时候就别带着了,我操心不要紧,你自己还要遭罪。”
晏子萧向来不会硬劝别人,总自退一步不给别人留反驳的余地。
夏小正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答应了晏子萧。他又下意识地隔着面罩碰了碰自己的上唇,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兔缺。即使治好了之后,也避免不了要留一道疤,说起来改变不了什么。
但他就莫名其妙地想试试,好像兔缺好了之后,他就能抛掉过去的痛苦。
夏小正在屋里照着镜子,他对自己的脸都很陌生,平时能不看就不看,像这么认真的审视自己还是第一次。
夏小正扯了扯嘴角,想笑,就是笑得有些僵硬,露出一颗小虎牙。
他才知道自己有一颗虎牙,眼里闪着光,笑起来还不算丑。
窗外传来一阵悠长的箫声,曲调是《十面埋伏》。本该是首琵琶曲,带着刀枪剑戟的肃杀气。可惜换成了箫,忽强忽弱的曲调爬上来映着月色的苔藓上,激烈不足,悲壮有余。
夏小正下意识拿起面罩,刚打算带上,动作一顿,随后把面罩扔到了桌子上,寻着声音的源头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