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带着汤汁的碗被狠狠砸到地上,粉身碎骨。主位上的人眉峰横挑,左手握拳,怒意从冷峻的脸上溢出来,毫不遮掩。
“再不收拾这群狼狈为奸的东西,真是要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殿内平地惊雷,原来天子龙颜大怒是这样慑人,殿内气压低的喘不过气,底下人全跪了——传信的探子、待命的太监,还有那个英气的女官。现在问题来了,我怎么办?我在一旁的桌案边坐得好好的,突然站起来然后再跪下不是很突兀吗……生活真是太难了。
于是我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开始闷声发大财。
“陛下息怒,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女官劝她。
皇帝缓了一会,嘲讽一笑,说:“都出去罢,把这里收拾了。”
“是。”众人答应,女官准备蹲下身去收拾那惨烈牺牲的碗,皇帝突然改口:“慢着。”女官动作一顿,然后我看见皇帝深邃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身上……完了,表情凝固。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倒霉啊。
“阳爱卿,你来捡。”她明明喊我“爱卿”,但这声音里可没有一丝温和,眼里的余怒还未消,似乎在克制。
“是。”我就算再笨也知道现在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人还在气头上,不能违逆。
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有点难以下手,我从没收拾过碎掉的东西。女官贴心的端了一个小盘子来,轻声对我说:“大人收拾了放盘子上。”
我点点头,蹲下身拿碎片。先把几个大的拿了放盘子上,瓷片上带着残余的粥,滑腻腻的。猛然想起来这是她刚才吃的,这算是和她间接接触了吗?即使不是亲密接触,饶是这一点点小事都足以让我欣喜——因为这和她有关。
我的指尖粘上那粥的液体,大拇指忍不住揉了揉食指,去感受被她饮用过的残羹的温度,脸上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乐极生悲,险些忘记了还身处在政务厅,女皇就坐在上首看着我,肯定注意到了这小动作。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沉,猛的低斥:“动作快点!”
我像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心慌,赶紧拢了一堆碎的残渣往托盘上放,一着急,好几个小碎片扎进手里,血瞬时渗了出来。
“嘶——”好痛,有一块扎的比其他深不少,划出一道大口子,最终嵌在我右手的虎口处。
“大人小心。”那女官低声惊呼,然后抓住我的手查看伤势。
“不用,不碍事。”下意识的缩手。收拾个瓷片都能被扎伤,实在有些丢人,不好意思让她看。更何况,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块大的碎片在大幅度的晃动中掉落,手无意识缩成拳,血液顺着拳头突出的地方往下滴。
“大人,手别用劲,还有些小的碎片在肉里,这样会让它们扎的更深。”女官提醒我。但我此刻真的不想管,还有一点点碎片就全收拾完了,等女官走了我再自己想办法。
上首的那个人终于开口,带着浓重的不耐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翩秋你收拾了,带她出去包扎。”
“是,陛下。”原来她叫翩秋。女官麻利的将碎片全部放进盘子,拿手绢将滴在地上的血迹擦掉,然后起身对我说:“大人,请随我出去处理伤口。”
不想去,但这是皇帝命令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她出了议事厅。
第7章 07陷入情爱
刘月盈的心情不是很好。
朝中一些有资历的大臣倚老卖老,触了她底线,迟早要收拾。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在看到坐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阳缕又蹭蹭直冒。
皇帝正在生气,她做臣子的漫不关心,还老神在在的坐那儿看戏,哪有这种好事?
对这个作壁上观的臣子略施小戒罢了。
结果……也不知道这人是娇生惯养还是怎么,连收拾个碎片也不会。一开始紧张的手忙脚乱,后来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手指傻笑。
要不是念她策论写的头头是道,铸铜之事还有些用,真想把她头砍下来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东西。
举止猥琐,呆头呆脑,感觉没什么优点。也不知道这人的政务才华是怎么出来的,和整个人的气质很不符合。
记仇的皇帝不仅在心里吐槽臣子,还出言恫吓。就见那个倒霉东西毛手毛脚的,一下子被好几个碎片扎了手。鲜红的血从手里渗出来,看着怪吓人。翩秋要帮她,她还不识好歹的躲,一下子划得长的伤口涌出来不少血,滴在了她殿里的地砖上。
流这么多血干什么!
一开始的邪火还没消透,现在又被她惹得烦躁,赶紧把她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才登基没多久,看似朝堂一派和气,但朝中结党营私的人不少,父皇又留了铜钱贬值的烂摊子给她,北边的羌族一直虎视眈眈。
过了中午,刘月盈移驾凤鸣宫用膳。本来用完午膳可以休息会,不过她还是很勤劳的回到议事厅处理政务。
才写了没一会,那个人竟然也来了,冲她行礼。
那人的手被包扎了,尤其是右手,裹得挺厚。
“阳爱卿,下午怎么又来了?”
那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好像在说:我不该来吗?然后,木愣愣的开口:“陛下不是让微臣今日把草案拟定完成,微臣还没写完呢。”
这是在怪朕了?讲话如此横冲直撞,自己还意识不到不妥当。哪有臣子敢一而再再而三和她这样说话。
让阳缕今日完成草案不过是随口一说,等到她写不完再狠狠教训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乖乖敬畏皇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礼仪做的差强人意,但眼里毫无敬畏之色。
本想着阳缕今日手受伤了,就先放过她,结果这人自己又跑过来,那可怪不得她不体恤臣下了。
“如此,那阳爱卿就继续写罢。”冷冷开口。
左手只有食指被包扎,右手却包着厚厚的布条,把我那道比较狰狞的伤口盖住了。不过,也影响了拿毛笔。拇指和食指交界的虎口完全不能动,手掌也被缠了两三圈,这样写东西非常不方便。但是没办法,再难受也得忍着。
书架上的文献被我翻下来不少,高高垒在桌子上。我右手臂压着书,左手翻,勉强能凑合。
我这人,做这些事的时候非常认真,会入神的那种,融进去就出不来,对周围的感知力大幅度下降。那些书被我翻来翻去,边角有些皱,我也浑然不觉。草案从开头一直往下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的腰酸腿麻,右手胳膊肘也磨的疼,终于——草案被我全部拟完了。
高兴地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头晕晕的。扶着桌子晃晃脑袋,缓过来了。一睁眼,就看见女皇站在我面前,吓得我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地上。
从前我喜欢、仰慕、崇拜她,如今接触了以后,发现还是害怕多一点,这种情绪在某种程度上能盖过前面的那些。
“你怎么了?”她皱眉看我。
“没事,坐得时间久了。”我这才发现,外堂的天快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点上,映着她正红色的龙袍愈发鲜艳。
“你的手,不疼吗?”
“疼啊,”我用左手挠挠头,“不过还能忍受。”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不好意思。
“早些回去休息罢,今日就不要再写了。”我绝对是转运了,今天一下子看到皇帝的这么多面。不过——
“陛下,臣已经拟完了,请您过目。”
她目光闪了闪,低头撇见桌案上长长的文书,伸手拿起。她看的很快,一目十行。
“不过,有一个重要的部分还没拟。这次重铸铜钱的名称,需要陛下定夺。”现在大兴流通的是开国皇帝铸的平铉钱。
“朕知道了。”她浏览后舒了一口气,没将文书放回桌上,而是继续攥在手里。“阳爱卿今日辛苦,明天准你一日假,好生在家休养。”
“太好了。”我咧开嘴想笑。这几日虽然天天能见着她,但累得不行。御前的氛围压的人喘不过气,没有往日那般自在。如果能待在内阁做这些事就更好了,我暗想。
她平和的脸色一僵,又沉了下去。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在此刻不甚合适,于是赶紧说:“臣谢陛下开恩。”然后趁她还没反应的时候赶紧溜出去了。
我发现自己崇拜的人和书上记载的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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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不用赶早去内阁,一觉睡到自然醒。
迷迷糊糊洗漱完以后,发现家里又大变样了。好几日下值回府的时候天色都暗了,我忙了一天脑袋晕晕,几乎都是匆匆洗漱一番倒头就睡,没有留意。今日白天一看,西厢房正厅的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水墨画,几乎把白墙挡的严严实实。
“小织,你挂这么多画做什么?”我问她。
“都是捡的,不挂白不挂,留着压箱底多浪费!”她理直气壮。
“可是,这也太花了,要是外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我的好姐姐,你这阳府开张到现在,除了宫里的公公送些赏赐过来,还有谁来过吗?在自己府里,当然还是随心所欲一点咯。”阳织绕了绕自己的头发,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