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的那样快,根本没有看到沙钰长叹一口气,眸光略暗。
她走回矮桌又摆弄许久龟甲,直到最后那硬壳出现一道裂痕。
“历史竟然乱成这样,呵,南蛮还是逃不过……”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32章 31念与身世
鞭炮逐渐响完,落了一地红屑子,被小旋风卷起在地上打滚。
刘月盈被翩秋扶着,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步伐不稳的走回朝凤宫。
一年一度的宫宴上总会喝酒。女皇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其实她的酒量还不错,可惜知道这事儿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今年刘月盈好像喝的有点多,摇摇晃晃的在太师椅上坐下,撑手扶额。
翩秋携一众宫女来给刘月盈更衣,她有条不紊的依次摘下皇帝的金雀钗玉搔头。
“陛下头又疼了?”
手指轻轻揉捏按压太阳穴,缓缓睁眼,眼里带着红血丝。
“今日微醺而已。”
“奴才去端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的。”
等到头饰被摘光,发髻也被解下,刘月盈缓缓起身任由她们替自己更衣。
地笼烧的旺,赤脚站在地上也不冷,一旁的安神香早就被小宫女点燃,幽香传来。
刘月盈坐上龙床,四周的床帘被宫人放下,外面的轻纱早就被更换成厚貂绒,挂在隔间的屏挡处。
宫人全退下了,只留了一根蜡烛在床帘外独自燃烧,安神香味透过床帘缓缓渗进鼻子,这是冬天里日复一日的生活。
可是,今天是除夕啊……
四周一时寂静无比,皇帝盯着床顶的雕刻茫然无措。
大臣们纷纷带着家眷来参加宫宴,刚开始用膳赐礼的时候还拘谨着,等到观看歌舞表演之时,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有人就和家眷在下面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刘月华虽然是长公主,但比她这个皇帝不知轻松自由多少倍,宫宴时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都敢在首座下方和伶人没大没小,等回长公主府免不了还要和府中的门客、下人划拳作诗,年年如此。
翩秋和常侍早些年做了对食,等服侍她安寝后,还要带着舞夏再开小灶,三人聚着说说话。
只有她这个皇帝,在金銮殿的首位上是一人坐着,除夕守岁是一人等着,过了子时年初一也是一人在床上安枕。
其实本可以不这样克制。
她是皇帝,在宫宴上完全可以和大臣闲聊,关心关心臣子们的生活,还能被称赞体恤臣下。
不过这样做那些臣子难免会拘束,当着众人的面,谁会有肺腑之言,说什么话都要动脑子,累的慌。她本就天性寡言,此举又让臣子们平白添了负担,索性不说。
至于刘月华,随意动动嘴皮,她就不得不在宫里陪着她守岁。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是什么性子。
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神采飞扬,一到她面前就大气不敢出,说话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尽是畏惧的模样。还不如放她回府和别人玩乐去,免得让自己和她都不自在。
所以最后真成了孤家寡人,独自在深宫里忍着孤独。
明明往年没什么感觉,日复一日早就麻木了,冷眼旁观这一幕幕,不羡慕也不嫉妒。心里高筑的城墙抵挡着阴谋诡计,未尝不是在算计别人。在深渊待久了,怀疑和防备已成为本能,上位者的喜怒哀乐不被看透才最稳妥。
可是,世间万物啊,都有个可是。
今年这万家灯火的样子让她难受极了。
别人那些偷偷摸摸亲密的样子,看得她羡慕又嫉妒,心里一阵阵的酸,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酒,难得让头脑出现眩晕感。
皇帝怕寒,被窝里的汤婆子很暖和,可是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阳缕暖和的就像一个火炉。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那怀里靠,去感受她炽热的温度。
或许阳缕自己都不知道,她动.情的时候会产生一股奶香,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小孩子,干净的不像话。
事实上,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确实如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只有在帮她处理政务的时候才会出现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谨慎。
刘月盈转身侧卧,双臂搂在胸前,头微微埋进被子里——这是她和阳缕共眠时最常见的睡姿,只是,现在身侧空荡荡。
今晚,她在东山是怎么过除夕的呢?
闭上眼,浮现的便是那人没有杂质的笑容。
原来这叫做思念。
这般没有杂质的笑容,清澈的眼睛,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不对?刘月盈的手逐渐握紧被子。
皇帝看人极准,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不安——阳缕对她的心思,和她对阳缕的一样吗?
“动情”这个词,太重了,不能轻易说出口,也不能轻易下判断。
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风旗军的首领风三传信来,北羌开始有动作了,而且派了一支死士想潜入大兴皇宫行刺。
蚍蜉撼树而已,根本不在乎,可是,如果那人在身边,总会更安心一点……
胡乱想着有的没的,过了许久才缓缓入睡。又是浅眠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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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所有人都比往常起的迟。
大家守岁之后放了许久鞭炮,响声震天,晏喜直接把小织拦腰抱起转圈,她真是飘了。热闹了好一会儿,将近丑时才陆续回屋。
昨晚熬夜给皇帝写信,说了些北羌的情况,至于我为何知晓,编了理由说是直觉。写完便让信鸽飞越千山万水去了。
睡了一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完毕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给师父拜年。
我对于沙钰的疑虑逐渐加深,还得找个时间问问师父。
去了师父的主卧,晏喜和小织竟然比我来的早,真是见鬼,难道这两人不应该你侬我侬的春宵日短起不来吗!
“阳缕啊,你怎么来这么迟,对师父一点也不上心。”晏喜不放过一点机会揶揄我。
“这是我师父,怎么变成你的了!”
结果,阳大侠他老人家竟然帮着晏喜说话:“小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织既然认了晏喜,我这个长辈自然也就是晏喜的长辈。”
……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然而他下一句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了,小织都找到良人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什么时候找到人带回来给为师看看?”
……气氛沉默。
晏喜和阳织两人十分默契的盯着我,神色妙不可言。我感觉自己头上出汗了。
一边摸鼻子一边含糊其辞:“师父着什么急啊,这不是,还早吗,你再等等,总归会有的。”眼神乱瞟,慌张的像贼。
晏喜眯起狐狸眼说:“也是,还早。阳大侠下次有空来荣城玩玩,说不定就能看到阳缕的娇妻了。”
晏喜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娇妻,这种话也能乱说,要是给某人听到,立即拔舌处刑。
师父又不是和我一样蠢,听到这话只是笑,默不作声。
又待了一会,她们先去吃早饭,余下我和师父两人待在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四周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沙钰的身影。
师父见我鬼鬼祟祟的样子,先开口了:“别找了,沙钰不在这。”嗯,瞒不过师父的眼睛。也不知道沙钰有没有把夺舍的事……
“想问什么,问吧,趁着今日为师心情不错。”他站起来拿出一把剑,示意我到后院来。
“师父,你和沙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挥剑的动作没有停下,形成一股剑气,师父的声音顺着剑气传来:“这个问题可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有点着急,沙钰真是太让人不安了,不知道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有什么立场,就平地惊雷对我说出那样吓人的话。
快速的剑气逐渐变缓,师父舞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平静的说:“我在二十年前,救过她和她母亲两条命。”
“二十年前外出游历之时,遇到她们母女被狼群追赶,狼狈不堪。我不过是挥刀的功夫,就救了两条命。沙钰那个时候,才七岁大,扎着两个羊角。”
师父的神情不变,眼神却逐渐飘忽,似乎在回想很遥远的事。
“本想找个山村安置她们母女俩,她母亲却哭着对我说,让我把沙钰送回故乡,而她的命不重要。”
“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人。可是,她对我说,只有她死了,沙钰才能活着。那个女人绝望的眼神,活了三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虑,你见过杜鹃啼血吗?”师父那张肆意的脸上很稀罕的出现了痛楚的神色。岁月残忍,已在他曾经少年意气肆意妄为的神采上添了风霜的痕迹。
点点头回应他,但是我觉得师父现在很悲伤,不亚于杜鹃凄厉的叫声。
“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女人,她塞给我一根玉簪子,竟然直接从悬崖一跃而下。”
师父看着后院的桃花树出神,那棵树光秃秃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对自己的人生多绝望,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陌生人?”半晌,他似是自言自语。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