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大郎抿了抿唇。“如果我去军中给张爷麾下效力,张爷能不能放了十三?”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就算自家亲兄弟,也犯不着你这么护着他吧?”张承安歪着脑袋,笑了一声,目光阴鸷。
“是我小时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恩人!”
张承安阴阳怪气,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青柳大郎。“你,也就比枪高一点,让你去北安军能做什么?战场上炮一轰,怕是你小子就得尿裤.裆!”
院子里一片哄笑声。
青柳大郎面色不变,仍旧淡淡地道:“我自小习武,在战场上总比旁人灵活些。反正张爷手下这么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那老子也犯不着稀罕你!”
青柳大郎抬眼定定地看向张承安。“那要怎样,张爷才肯放过十三?”
“老子为什么要放!他在你手下朝不保夕,跟着老子还有口饭吃!你到底是指望他好呢,还是想他在乱世被人掳去唱戏?”
青柳大郎脸色变了变,一瞬间白的血色全无。
“得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张承安大手一挥,对那青年军官道:“带着他去找金条!仔细些,这次可别再漏了。”
“是!”
青柳大郎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转身随那青年军官走了。胳膊上的伤口没处理,血迹洇出来,不一会儿整条袖子都湿了。
青柳大郎带着一队兵,到了锦绣街69号,挖出两箱金条。箱子打开,铺掉上面的尘土,黄澄澄的金光,亮瞎了一众人的眼。
两箱金条交给张承安的时候,张承安也惊了一下,穿着军靴的脚啪一下落在桌面上,回头冲众人笑道:“瞧瞧,这也就一户乡绅人家!就这许多金子!老子要是心再硬一点……”
青柳大郎垂下眼皮,知道张承安一瞬间对满京城的乡绅富户都动了杀心。
此方小世界扑朔迷离,到底那个所谓“气运之子”着落在谁身上,越发显得难测。
张承安?显然不是。
*
那头苏十三见了张老夫人,免不得又是一番辛苦解释,说到先前男扮女装,骗了老太太,是他的不是。
苏十三跪在地上,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张老夫人起先冷笑,渐渐地眉眼松动下来。挥手叫那些大兵退出去后,老太太捻着佛珠,梳着板正的发髻,一身紫色团花袄子,坐在那里半晌不吱声。
苏十三的哭泣声,在这寂静佛堂内越发显得刺耳。
良久,张老夫人叹息一声。“起来罢!乱世里,谁家孩子都不容易。只是你这学戏的说头,也是骗人的吧?”
苏十三尴尬地擤了把鼻涕,用袖子遮住脸,低着头道:“因为男孩子学戏总归不体面!其实是拜过师的。”
“哦,那你师傅是谁?”
“印城花老板。”
“花若离?”张老夫人语声诧异,尾调都拐了个弯。
苏十三抬头溜了眼张老夫人。“老夫人,你怎地晓得?”
“前两年,我过六十生辰,”张老夫人慢吞吞地捻佛珠,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下帖子请他,他倒好!不肯来。架子大的很!我怎么不记得他!”
苏十三不晓得还有这段往事。默了默,想起的确听街坊们提起过,花老板原先派头极大,京城有人请过,没请动。
“他眼下如何了?”
“师父已经不在了!叫歹人放火给烧死了!”
苏十三忍不住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将花老板死因以及与洪家的恩怨又说了一遍。顺便给洪家那位姑奶奶玫瑰小姐上了点眼药。
张老夫人听得眉头深皱。“乌漆麻糟的!这唱戏人家,就是是非多!”
“那也不能一杆子打死,”苏十三抬起脸,愤愤地道:“分明是洪家揪着他不放!我师傅心善,结果反倒遭了毒手!衙门里结案的时候,只说是他自个儿烧死的,谁自个儿烧死身上还有绳子绑的印子呢!”
“这事儿,你如何知晓的?”
苏十三想说是他听街坊们闲聊的。恰好花老板旁边隔着三家,就有一家在衙门里干仵作,见到了尸首。然而这话说出去,怕老太太嫌他爱听墙根。只含糊地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些事儿总瞒不住众人耳目。”
张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地道,“那眼下,你是打算?既寻着你家少爷,那你打算与他一起去乡下吗?”
“我倒是想!可是少爷他不要我了。”
苏十三说着,眼圈这回真红了。眼泪噗噗地往下掉。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原来这么能哭。
张老夫人听着头疼。捻动佛珠,叹了口气道:“你先在我这儿待着吧!回头晚饭的时候,我跟承安说一声。”
“谢过老太太!”
苏十三说着又重新跪下,认认真真地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张宅中,平常傍晚六七点钟就开饭了。但是这天晚上,苏十三站在门槛,脖子抻的多长,望了半个多钟头,也没见着一个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中秋节快乐!团团圆圆,阖家安康!mua
第102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5
那夜,苏十三险些将门槛都踏破了。
大约过了八点钟,连张老夫人都坐不住了,跟着苏十三一起在门口,边念着佛经边时不时抬眼朝外张望。帮佣跑巡抚衙门跑了三四趟,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扶着门喊道:“老太太,不好啦!”
“怎么了?”苏十三忙抢先问道。
“说是有个姓吴的,在昌州起义啦!眼下张爷正与人商量着,说要带兵去平叛,连夜就要走。”
“这么急?”张老夫人脸色一瞬间变了,手中攥着佛珠,指节青筋迸起。
“谁说不是呢!”那帮佣终于喘过一口气,手抚着胸口大声道:“可是那些兵爷们说,这个什么,兵贵神速!若是咱张爷眼下不管,等昌州成了气候,只怕从昌州打到京城也就三两天的功夫。”
昌州挨着京城的确挺近。从军事地图上看,两个城池之间仅隔着一道崖关。一旦昌州军突破崖关,截断通往京城最主要的陆运交通,攻克京城只在旦夕间。
就算攻城不下,只围城,也足以令京城变成一座死城。一城百姓,只能坐以待毙。
张承安着急也情有可原。
苏十三忍不住问道:“那爷今晚还回来吗?”
“不晓得呀!”那帮佣一挥手。“衙门里乱哄哄的,都在整队待发,我这跑了几趟也没见着爷的人。”
“几十大岁的人了!做事还是毛手毛脚。”张老夫人忍不住怨怪道:“打发人回来送个信,又能怎么地?”
*
八点半。
苏十三与张老夫人坐立不安,索性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王府门口着急地张望。门外遥遥地响起汽车喇叭声,张承安终于回来了。
苏十三忙奔出去,在门口就近望去,足有五六百个兵跑步过来。硿硿的脚步声在这静夜里,听的人心发慌。
张承安从汽车上下来,掸了掸衣袖,径直路过苏十三。
苏十三惨白着脸,朝后张了一眼,并没看到青柳大郎。
“爷!”
他忙跟进门,就听见张承安背对他,正在对张老夫人道:“……娘,这趟须得赶紧走!和您道个别,我这就出发了。”
“好容易过了半年安稳日子!”张老妇人皱眉。“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快!”张承安满不在乎地笑。“我这趟去,保准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顺利,一个来月也就回来了。”
“那若是有变故呢?”
“那也就两三个月!娘,你放心,昌州能有啥?姓吴的那小子,当年也就是老子手下一个兵。”
苏十三手扶着门框,眼睁睁看张承安与老夫人又聊了几句。在张承安匆匆路过他的时候,他忙跟上。“爷,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
张承安脚步不停,随即像是终于想起来,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老子赶着要走,那小子应该还在巡抚衙门。你若是不放心,明儿一早去看看他。”
“在衙门里?”苏十三震惊。“牢里没吃没喝,这么晚了……”
“怎么了?老子心慈,牢里头还给供饭!有吃有睡,免费的茶楼,他这日子过得还不好?!”
张承安冷笑一声,随即匆匆走了。
长街上汽车发动声,几百个士兵扛着枪,硿咙硿咙,整齐的跑步声,都在月色下格外的兵荒马乱。
白月如灯,照在苏十三惨白如纸的小脸上。
待张承安率众走后,苏十三伺候老夫人睡下,然后悄无声息地也翻墙头走了。他一溜烟跑到巡抚衙门,气都喘不均匀。
守门的大兵见着他,猛然拉动枪.栓,厉声呵斥道:“哪来的?”
苏十三蹲下.身,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口中急忙道:“别,别开枪!是张爷临走前,打发我来寻我家少爷!”
他报了白敏毓的名字,又解释道,“就是白天刚刚捉来的劫法场的白家少爷。”
白天那两箱金条扛回来的时候,惊动了整个巡抚衙门。那兵印象深刻,立刻笑着道:“不早说!”随即收起枪。“张爷临走前让暂时关到大牢里去了。放心,没受苦!就让他待几天,等爷回来再处理。”
“啊?那他身上的伤口可有处理?”
苏十三忙跟着大兵进牢房,这次却没去那潮湿阴暗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单独囚室。有扇门密闭,不再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木栅栏。
他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音。
“大少!大少,是我!”
苏十三又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