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山压低声音道:“毓儿怎地还不来?”
苏十三也着急。“别是叫人捉住了吧?”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白总管张口要骂,念在这次苏十三出力的份上,到底忍下去了。
“有多少人跟着大少?”苏十三扭头问白总管。
“咳!哪有什么人手!就是原先京郊那帮子土匪,临时花钱雇来的。说是有十来个人,可是人是大少找的,我也没见着。我就负责去宝豪银楼兑了钞票。”
苏十三一听就急眼了,一把推开白总管的手,噌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寻他!”
“你往哪儿去?”白总管忙拽住他袖子。“别到时大少来了,你又给丢了!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这呆着!”
“你懂个屁!”
苏十三一脚跺在白总管的布鞋面上,撒腿就跑。
白总管疼的哎哟一声,再抬头看,苏十三已经如一条游鱼般钻入人群,几个晃眼就不见了。
风中遥遥传来一句。“要是船开了我们还没来,你们先走!”
*
苏十三沿着先前汽车开来的方向,一路往菜市口跑,边跑边四处张望。有三五成群的兵扛着枪在街上跑动,见着行迹可疑的人就搜查,尤其是那些戴破毡帽的,直接拿枪顶着拖回去。
苏十三陡然间想起街上还贴着他的通缉令,心下一慌,忙躲到僻静处,背朝着街面。待这群巡逻的士兵走过后,他再转过脸来时,已经匆匆的在脸上抹了一层油膏。
这些天他一直扮作小姑娘,身上随时带着胭脂与猪油膏,此刻匆匆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也不管是什么德行,便又往菜市口跑去。
苏十三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逆风往菜市口奔跑的路上,听见耳边乱哄哄的,有人说道:“……主事儿的捉了!是个半大小子,还有几个漏网的。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全部捉了,今儿晚上给跟张爷讨酒喝!”
“得令!”
一片乱哄哄的应答声。
挎着枪的大兵一队队从他面前晃过去,语声飘的模糊。
他只想着青柳大郎,踉踉跄跄地跑到闹市,还没有到行刑台,就见一队士兵押着青柳大郎从他眼前过去。
青柳大郎额前碎发低垂,脸色惨白,胳膊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大郎!”
他一个没忍住,失声大叫。
青柳大郎左右腿打到了一处,险些栽倒,随即背后有人推搡。“干什么呢?走快点!”
青柳大郎头也不回,甚至眼风都没朝苏十三的方向飘过,径直被人押着走了。
苏十三一路跟在后头跑,倒是走在末尾的士兵疑惑地停下来,用枪托捣了捣他。“喂!你喊谁呢,你认得这人?”
“他是我家少爷!”
苏十三仓皇地抹了把脸,手上湿漉漉的,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爷您将他捉了,索性将我也一起捉了吧?我跟他是一起的!”
“哟,还带买一送一!”
那士兵笑了一声,随即当真将苏十三双手也绑了,一并推着往巡抚衙门走去。
青柳大郎回头见到苏十三缀在后头,忍不住皱眉怒道:“你是谁?我须不认得你!”
“你真的不认识我?你怎么敢……”
苏十三语声哽咽,泪水像是全部倒灌入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一队大兵绑了青柳大郎与苏十三,押往原巡抚衙门。陆续又撞见几个参与劫法场的土匪,汇总了,一起来寻张承安。
张承安正在巡抚衙门后头的空院里练靶子。这里临时叫他改造过,放了一排木桩,每个木桩上顶着一只苹果。张承安左右开枪,眼睛微眯,甚至不用停下来瞄准,几乎百发百中。
“爷,都捉来了!”
“一个没漏?”
“漏了几个,”领头的青年嘿嘿笑了两声。“另外还当场打死了七个。”
“没用的东西!”
张承安收枪,悻悻地笑骂了一句。然后一扭头,看到苏十三和青柳大郎,愣了一下。“这两个小子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这小子,”那青年指了指青柳大郎。“就是白家的少爷!前两天刚放出去,这不今儿个,居然给他爹劫法场来了。”
“那这个呢?”
张承安说着走到苏十三面前,诧异道:“老子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爷,是我!”
苏十三一开口声音就脆亮,如黄莺出谷。
张承安一愣,围着他转了一圈。“哟!怎么一眨眼,老母鸡变鸭?你不是个姑娘家嘛?”
他拿还冒着硝烟的枪.口顶起苏十三下巴。“敢情前头都是演戏,专门来糊弄老子?老子一枪毙了你!”
枪口沿着下巴往上走,擦过鼻梁,抵在苏十三额头。
黑洞洞的,冒着难闻的气味。
第101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4
“张爷,你杀了我没有好处!”
苏十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开口,双腿控制不了地哆嗦。他拼命咬下舌尖,就着齿缝间渗出来的血味,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强作镇定道:“但是留着我,我还可以给老太太唱戏敲背,你要怎么着都行!”
“哟!还敢跟爷谈条件!”
张承安冷笑,随即退后一步,另一只手上的枪转了个个儿,指向青柳大郎。“爷今天就毙了你们两个!”
“噗嗤!”
青柳大郎冷冷地笑了一声。
张承安斜眯着眼盯着青柳大郎,夸张地怪叫一声,随后枪在指间转了转。“你小子又有什么筹码,想跟老子谈?”
“张爷太抬举了!筹码谈不上,”青柳大郎双手绑着举过头顶,微微侧过头看向张承安。“可是十三说得对,你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张爷,我们须有东西同爷换!”
“还想糊弄老子?我呸!”
张承安左右手两支枪分别指着青柳大郎和苏十三,简直被这俩半大小子气笑了。“老子要什么好处?倘若老子想要,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下都是老子的!”
他说着抽回右手,将枪.口对着唇边吹了一口气,冷笑道:“杀了你们,老子高兴!”
“不杀我们,张爷可以更高兴!”
青柳大郎淡淡地道:“比如,倘若我用两箱金条买我们两条命,张爷是不是能更高兴?”
“呵!两箱金条!”张承安斜眼乜过青柳大郎,随即瞪了一眼青年军官。“不是说都收拾干净了吗?!”
那青年军官啪一声站直,行了个礼。“是!张爷,兄弟们的确……”
“经商人家,向来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青柳大郎淡淡打断道:“张爷若是肯,我便将那两箱金条全部献给北安军。倘若杀了我们,两箱金条藏在什么地方,可就没人知道了。”
张承安满不在乎地将枪分别别入腰间,随即拍拍手。“你这嘴皮子一张,老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你可以先放我们一个人走,另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白家的少东家,他只是个小厮,”青柳大郎目视苏十三,口吻极淡。“所以我留在这里,他去取金条!”
“不行!”
苏十三激烈反抗。“我留在这儿,让他去取!这金子埋在哪儿,只有少东家知道的最清楚!”
“哟呵!两个人还争上了!怎么着,你们以为除了这巡抚衙门,就能逃得掉?”
张承安冷笑一声,随即手指向青柳大郎。“你小子去!”
然后又对青年军官道:“多带些人手,防止他跑了!”
然后看了眼小脸胀的通红的苏十三,笑道:“你急什么?老太太一天见不着你,浑身不得劲,这上午已经打发人来问好几回了!你先回去,让你家少爷去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这钱只能保证老子今天不杀你们,回头若是再犯在我手里,可保不齐脑袋就没了!”
张承安用手戳了戳自家脑袋,笑的凉飕飕的。
“这是自然的!”青柳大郎淡然地垂下眼皮。
“行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承安随即挥挥手。“把这小子收拾干净,然后派人送回老太太跟前去!说明了,是个小子,不是个丫头!老太太若是还高兴留着,就留着。不高兴,直接带去巡抚大牢!”
“是!”
那军官转身就派了两个兵,推着苏十三就走。
苏十三拼命拧过身子,脚下如同生了桩。他热切地看向青柳大郎。“大少,你……”
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青柳大郎,眼中有千言万语,似乎想说,你就借此机会逃了吧!不用管我。
然而青柳大郎却垂下眼皮,不肯看他。
“大少!”苏十三又喊了一声,然后扭头求张承安。“他胳膊上的伤还没治!爷您好歹帮他寻个大夫,若是,若是……”
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往下掉。
“哟!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哭哭啼啼做啥?还是个男人!呸!”
张承安皱眉,不耐烦地打断苏十三。“走走,快点把人带走!”
苏十三叫人强扭住胳膊,推搡着走了。混乱中依然不时扭头回望,恨不能眼睛里长对钩子,把青柳大郎一道钩走。青柳大郎只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哑巴。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白家的金条埋哪儿了?”张承安怪笑了一声。
人走远了,青柳大郎反倒抬起眼,久久注视苏十三踉跄离开的背影。“张爷,我把白家的家底都卖了给您,您能把十三放了吗?”
“拿你老子的命来换还差不多!”
张承安冷笑。“怎么着,我把人放在老太太那里,让他伺候老太太,你还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