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低声闷笑,轻蔑道:“你无需对我说出这些言辞,我是一位殉道者,而非追梦人。”
“我宁愿火焰炙烤我,宁愿偏见加诸我身,我不会希望去改变任何人甚至世界,我只想做所有火焰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只照亮一个人的路就足够了。”
卡洛斯观察着犹尼耶的表情,露出滑稽的笑脸。
犹尼耶的眼底是压抑的怒火,松开了手:“无论你怎样守卫,最终我想要的一切都还是会落入我手。”
“那就试试看吧。”卡洛斯闭上眼睛,以沉默武装自己的傲然。
犹尼耶接过了身旁精灵递来的火焰,庄重地垂落自己的手,让火焰靠近卡洛斯脚下。
以诺环顾四周,想找出有谁能阻止,但眼到之处都是白色。
纯粹的白色,无暇的白色。
只有台上的卡洛斯还有自己,是白色浪潮中的不和谐。
在绝对的光明之中,黑暗被划归入可以恣意欺凌的一方。
住手!以诺的脑海中在叫嚣,杂乱的回忆在脑海中窜动。
“犹尼耶!”
这声撕裂的呼喊被火焰燃起的声音盖过,以诺都没想到为什么火焰点燃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那束火焰和人类世界的火焰是截然不同的,它是一团爆发的白光,点燃与熄灭只在瞬息中,而刹那的火光足够短暂地铺盖整个世界,将一切别的色彩吞没其中。
以诺看不见任何东西,陡然坠入白色又转瞬脱离,耳边嗡鸣阵阵,随即化作一道尖锐平直的音调。
等眼睛适应周围,他看见的是挥手的人群,他们大概是在欢呼,但以诺听不见任何声音。
卡洛斯已经不在了,被白色吞没,再无踪迹。
千年以来,一代一代的族群永远在铲除异己方面追逐登峰造极的境界。
这个异包括种族,包括信仰,包括思想。
火刑前,那些受过帮助的异族永远都是少数人,他们不敢站出来为卡洛斯鸣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走。
这一刻,以诺忽然意识到卡洛斯所做的事是真正为那些背离世俗的人提供一个庇护。
成全他们不需要考虑世俗的眼光,达成自己的自由选择,毕竟面对归一的信仰,任何稍加出格的行径都会被打上背叛的烙印继而接受审判,这样的氛围足以令人窒息。
婚礼仪式本身并没有意义,但它的进行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在这里,极端的共同信仰变成了一个真空罩,卡洛斯像是用针轻轻戳开了一个洞,给那些还需要呼吸,还渴望改变的人微弱的空气,以得以喘息。
他给了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人一个认可——他们最稀缺,同时是最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们追逐不同不是错,改变信仰不是错,爱上教条所说不该爱之人亦不是错。
同时,卡洛斯用生命为自己的所言标上了句点。
以诺茫然地看向周围,他看见有些人没有欢呼,捂着嘴浑身颤抖,这些人或许是接受过卡洛斯帮助的人,但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完全不足以反抗。
而其他的人,则喜悦于“罪人”被消抹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以诺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来了。
以诺视线模糊,他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凭空出现了鲜血,脚下的地面变成了黑色,流淌着湿漉漉的黑色污水。
不,不对,以诺用力摇了摇头,意识又恢复了正常,但方才的幻觉足够让他的脸上血色褪尽。
台上是准备离开的犹尼耶,临走前,他回头撇了一眼以诺,像是在挑衅。
不准逃!以诺往前两步,竟然觉得步伐虚浮,他的意识正在离开,眼前出现黑色的雨幕,哗啦啦洗刷着一切。
幻觉!都是幻觉!以诺拍打自己的脸,在人群中逆行而上。
意识仍旧在不听使唤地逃离,以诺觉得恐惧到了极点,身边穿着白袍的人好像都已经变成了被腐蚀的人群,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
胸口诡异的痛楚又开始宣告它的存在,以诺看见自己的手泛起薄薄一层光晕。
不要!不要!清醒一点,以诺,清醒一点,都过去了,这不是那天晚上。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没法改变以诺身体正在发生变化的事实。
以诺的双眼,又变成了燃烧的金红色,正浮现挣扎的情绪。
但他看不见自己的变化,只有心中切实的惊恐让他还能拥有正常的判断力。
而在无数的白袍中,一个身影在坚定地靠近以诺。
就在以诺力量爆发的前一刻,那个身影贴在了以诺的后背。
“神父,清醒一点。”
伴随着这一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没入了以诺的后心。
以诺:“!”
一切戛然而止,无论是力量还是思维。
以诺没法回头看身后是谁,张了张嘴,一口血顺着唇角落下,以诺低头,看见前胸疼痛的位置正在绽放血花。
“咳咳,咳咳咳……”
腿控制不住慢慢跪倒,鲜血自后背的创口不断涌出,以诺捂住自己的嘴,但无济于事,鲜血从指缝溢出,眼中的光芒在不断黯淡,努力想捉住几分清明,但最终……一切落入灰暗。
聚集的“人”群散开了,塞纳和萨加总算能看见视野中的一切,他们赶紧上前去,尽管猜到那白光一闪后,卡洛斯肯定已经回天乏术,但他们还抱着些许对奇迹的渴望。
不过在接近审判台前,塞纳最先看见的是趴在地上的人,确定是以诺后,塞纳头脑震了一下。
“以诺!”
塞纳无心再考虑卡洛斯,径直奔向趴倒的人,看见以诺后背处大片的血渍时,塞纳不知该从何下手拉起以诺,只能颤抖着先探了探以诺的呼吸。
人还活着。
塞纳这才拥起以诺,后者的手还捂在胸口,唇角是早已干涸的血迹,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痛苦而无奈。
是谁刺伤了以诺?塞纳看了看周围,但看见的只有一片空旷。
萨加踉踉跄跄走到塞纳身旁,眼睛还直直看着前方,塞纳也看向萨加目光的落点。
卡洛斯接受审判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烬。
☆、坦白
“神父,我该怎么做?”
“原谅他们……然后,爱他们。”
……
以诺睁开眼睛,自梦境跃入现实,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周围依旧是白色,一如自己在倒下一刻所见。
疼痛不是很明显,以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慢慢坐起来,他没有看见刺伤他之人是谁,只记得那有力的低声——
神父,清醒一点。
是的,对现在的以诺而言,最需要的就是头脑清醒,不令自己坠落入由记忆编制的幻觉 ,防止自己再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梦里的对话依旧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以诺捂额痛苦地闭紧眼睛,这个简短的对话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场合,祈祷时,冥想时,梦境中,如影随形。
这段对话带给他慰藉,也带给他无尽追悔,让以诺不得不时刻审视自己,却找不到解脱之法。
要是那一天,也有人在自己崩溃前这样阻止,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是不是……自己的双手就不会被罪玷污?
这就是时间的残酷,它永不会逆转,给人令一个选择之路。
病房的门被推开,以诺收回思绪看向门的方向,进来的医生带着塞纳和萨加,这里似乎是异族的医院,医生拥有着短短的透明尖角。
看见以诺醒来,塞纳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走到以诺一旁,等医生查看以诺的情况。
医生撩开以诺的病服,前前后后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们特制的药加上伤患本身的体质,连伤疤都完全消除了,现在就可以带伤患出院,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让他再静养一天也是可以的。”
塞纳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嗯,不谢。”医生在自己手中的本子上勾画几笔,向一旁的萨加颔首示意随即离开。
“谢天谢地,”等医生走了,塞纳突然张开手抱住以诺,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真是吓死我了。”
以诺吓了一跳,绷紧身体,许久才恢复过来。
“抱歉,”以诺尽力松垮自己的肩,温和地单手紧了一下塞纳,“让你们担心了。”
塞纳松开手,紧盯以诺的双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诺。”
“我……”以诺语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看见的太多了,以至于没有头绪从何讲起。
还是萨加替他解了围:“塞纳,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也好让以诺理理自己的思绪。”
塞纳沉重地叹气,站起身:“也好。”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还能看见一些穿着方才集会白袍的人,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医院里和自己的亲人或伙伴闲聊。
对他们而言刚才的集会就像是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并不会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最多算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昏倒了多久?”
“如果从发现你开始算起,已经有六个小时了,”塞纳庆幸道,“还好,不是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