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药剂并未到生效的时间,这玩意儿堪比当初悬在付沉心头的炸弹,他时时刻刻担忧着什么时候会爆发,然后将他炸得心肝俱毁。
安静的病房里,输液瓶滴答计量着它的时间,付云刚吃完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付沉小心看守了一会儿,知道他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悄悄出了门,乘上通往上层的电梯。
重症病房门口,一条硕大的杜宾犬趴着,皮毛下隐约可见清晰的肋骨。
不到两个星期,狗子便瘦了十几斤。
付沉叹了口气。
察觉到有人靠近,杜宾微微抬起眼眸,栗色的大眼睛显得空旷无神。
他又垂下眼帘去,付沉什么也没说,俯下身盘腿坐在他旁边,伸出手随意地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脑袋。
“小孩,你好歹得有点精神。后天要开会,局里迟早能把幕后主使揪出来的。”付沉叹了口气。
回来后马不停蹄赶往医院的,不止他,还有杜宾。杜宾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出发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瞬间就成了病床上一副毫无生气的躯壳。
老杜一家在地震中除了他自己,剩下就是家中唯一的小狗。母狗是大舅子送的,老杜平时在外面忙,女人单在家不安全,这条狗就陪着她,度过等待丈夫的日日夜夜。
后来孩子出生了,母狗的小狗也出生了。女人心一乐,说多好,孩子长大有个小动物的玩伴。老杜回家也很开心,看看自己嫩得能滴出水的儿子,又看看一窝褐蚕一样胖乎乎的小狗,觉得正是最需要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时候了。
结果这一大家子,老杜只救出了一只小狗。
小狗命硬,废墟下待五天不死,完全是一个奇迹。老杜后来搬了家,带着小狗住进去,在灾难苦痛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杜宾记得自打有记忆开始,老杜就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完全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来养。他上过幼儿园,还上了一年小学,但因为成长得实在太快,一年级刚结束就被拉进了特控局的“刑天”小分队打磨。
老杜原本已经退居二线,被调任到“句芒”去当官,但为了离儿子近一点,报告不停往上打,儿子去哪他去哪。
就像一个普普通通,担心孩子不能独立的父亲。
印象中,老杜没有过多跟他提到过那次惨痛的经历。过年过节家里会在旧照片前摆上贡品,杜宾小声给哥哥和妈妈说这段时间他们父子俩经历了哪些事,老杜沉默着,郑重敬上三炷香,然后开瓶独酌,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
但第二天一起来,他还是杜宾心里有些为老不尊的老爸。
老爸是什么样的人呢?杜宾有些呆滞地想。
他是因为熊孩子将杜宾推倒在地上,嘲笑杜宾长着尾巴,而生气地抓着熊孩子双脚倒拎起来骂了一顿,又同熊孩子家长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护犊子父亲。
是会因为儿子变回小狗,碾压式赢得幼儿园运动会冠军而高兴得将儿子抛起来庆祝,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眼光的父亲。
是细心教他读书写字吃饭,也会暴躁得发脾气说这么简单都不懂吗的操心父亲。
是会因为儿子顺利通过面试进入特种分队而骄傲,同时又忧心忡忡他会吃苦的父亲。
是在他出发前悄悄往行囊里塞了一个月的骨棒零食,装上很多药,还每隔几天就打电话去探问的父亲。
即使有着特殊的工作背景,特殊的种族距离,老杜的父爱也没有削减半分。
眼瞅着杜宾又想起了什么事,明明难过得不行还是死犟着眼泪不落下,整只狗子强忍着不哭却抖成了筛子,付沉心里也很沉重。
老杜是他们这群人里伤得最重的,赵汉东伤势稍有好转便被家人转去小众的私人医院接受专门治疗,听说现在好转了许多,昨天已经醒来,但仍虚弱得说不了话。
杜宾看护爸爸的一个星期里,几乎什么都学会了,每天都以极快的速度在成长。他从来没有自己去交过费,没有陪护过人,没有经历过身边的生离死别,也没想过某一天老杜会倒下。
刚到医院的时候,杜宾望着刺眼的红灯,一下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但现在他已经会配合着医生商量救治方案,会研究怎样康复能更快一些。
有一些惨烈的成长,是当发现为自己撑着天的柱子开始崩坏、断裂的时候才开始的,这种成长最是痛苦,也最是迅速。
付沉想不出来什么话安慰狗子,又感觉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还不如让他自己平静一下。他只是手上一下一下摸着杜宾的小脑袋,就像在安抚自己的小兄弟。
有一瞬间,付沉觉得他们有些同病相怜,老杜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付云脖子上还扬着一柄名为“未知药剂”的铡刀。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他们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杜宾忽然道:“我想亲自去抓住那群混蛋,但我走不开。”
他愤恨极了,连嗓子都是哑的。付沉想了想:“沈玥医生应该会在会议开始前解除戒严,我求了她来帮阿云检查身体,她应该也能帮忙看顾一下老杜。”
杜宾抬起头来想了一会:“我去开个会就回来,后期看看我爸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返组参与行动。”
付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他去医院食堂打来两份盒饭,哥俩坐在医院走廊的地上一起吃,付沉把菜里的肉挑出一些给杜宾。
只要人还在,情况就不算最坏。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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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沈玥同其他被排除了嫌疑的同事一起被放了出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球球。
球球被超市老板照顾得很好,除了看上去有点失落,整只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狗狗一见到主人过来便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哭声,跳起来扑进沈玥怀里,把她撞得坐在了地上。
沈玥笑着安慰它:“好球球,乖啊,没事啦,姐姐回来了。”
老板正在整理货物,瞧见这番景象也笑出声来:“它还以为你不要它了,沈姑娘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吧。狗的内心其实很单纯的,以前我主人出去出差个两三天,我就觉得我被抛弃了。”
沈玥同老板郑重道了谢,随后便将球球牵走,带去了联合医院。联合医院的保卫科也同她十分熟稔,球球可以暂时躲在那里。
沈玥知道有许多工作等着自己,是以刚出特控局的大门,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先赶往医院察看伤员病情。
茅韫是走错了路,但不代表他的同事们也是心怀不轨之人,沈玥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特控局的同事们。
人分好坏,沈玥只求尽己之能,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在追文的宝宝中秋节快乐!
要珍惜和家人相聚过节的时刻吖~小的时候我们会用柚子皮来做花灯,里头点支白蜡烛。柚子灯既不会唱歌,也没有五彩的颜色,但橙焰烘烤柚皮,整个灯都变得暖融融的时候,我提着桃木枝的手柄,觉得这是最好的花灯了~
收藏过30啦!!十分感谢追文的各位!!!!!
这次想同大家聊聊关于球球的一点事
球球的半个原型是一只哈士奇,沈玥的半个原型是我。
那年冬天我走了三个小时的路,到一个山旮旯的小角落里去做义工。密闭的房间十天没有清理,我是第一个进去的,也是第一个见到那样恶劣环境的人,具体恶心到什么程度我就不描述了,总之回来之后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哈士奇那时还不在水泥房里,在一个环境更恶劣的铁皮房。它没有名字,我们都叫他哈士奇。当时我推开门进去,冬天傍晚昏黑,铁皮房像个幽深的黑洞,我在黑洞的尽头隐隐约约,看到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它特别凶悍,护食,咬人,体型健壮,俨然是生来便在恶劣环境下摸爬滚打,我每次喂它的时候都担心会被咬着手。
那感觉真同喂一匹狼没什么区别,我几乎没听到它发出过狗的汪汪叫,只要一有人靠近,它就把嘴唇掀起来,雪白利齿几乎闪动寒光。它被很短的一段绳子拴在小角落,铁皮房里还有一只金毛,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一只巨型贵宾。
都是品种狗,长得都很漂亮,都是被抛弃的。
我们都不敢招惹哈士奇,拉布拉多和金毛很热情,巨贵的牙齿从来都收得好好的,大家都更喜欢跟它们玩,让哈士奇自己呆在角落里冷静冷静。
如果不是在拥抱拉布拉多时,我偶然听到了哈士奇的呜呜声,我大概真就把它当做一只狼了。我记得当时自己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是渴望,又委屈又羡慕。
这是一只颠覆了我原有观念的哈士奇。正文里有关它的经历已经叙述过,但实际的哈士奇境遇还要更凄惨一些。它的内心坍塌得很厉害,可惜它最终没能等到救赎。
小院被抄的时候我没有把球球带走,一个在异乡上学住在宿舍的学生要养一只狗,对狗狗是极大的不负责。我见过的很多猫狗都是品种,长得非常好看,却是被遗弃掉了。一问负责人,常常是说在某某学校某某大学旁边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