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心落下一截,只是刚才那一幕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过于深刻,仍是坚持:“江水村离这儿远,今天还是先住下,晚了开车不安全。”
谭志远看看段弘文,又对上叶彰晦暗的眸子,心里有谱:“就算您不提,我们今晚也会厚着脸皮打扰。”
妖喜独行,成群结队直奔一个目的地的情况属实罕见,麒麟山这几天恐怕不太平。谭志远生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段弘文和叶彰显然持相同态度。
沈景之一个当徒弟,全凭师父安排,不配有发言权,继续闷声当蘑菇。
几人又在客厅聊了半个多小时,杨鹏让人带他们上二楼休息。沈景之不习惯自己睡一屋,屁颠颠跟在他师兄后头进了一个房间。
段弘文靠在门边打趣:“师兄弟感情挺好啊。”
沈景之嘿嘿一笑,去安置他的宝贝青鹘刀。汪泽洋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套休闲运动服:“惯出来的臭毛病。”
“那也是你们惯的。”
“不惯着不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吃不消。”
沈景之嘁声,扑到床上,一路奔波腰酸背痛,终于舒坦了点。
段弘文笑笑,余光留意着被姑娘堵在楼梯口的小师弟,笑得更欢:“还是那么受欢迎。”
“小师叔啊?”沈景之翘起脚,锤着大腿放松肌肉。
“他最怕应付姑娘,和人家多说两句话比自己正面刚十个妖怪还恐怖。”
“这杨小姐够主动啊。”
段弘文特意扭头看仔细了些,不得不说杨家大小姐心够大。刚才妖邪借路闹出那么大动静,人家脸上一点不见慌张,自己上二楼呆着非但没尖叫求救,反而换了件低胸针织衫和险些走光的小短裙在楼梯口等待时机。露在外面的半团乳肉白花花的晃人眼睛,可惜他师弟开了眼,看人先透过皮肉观骨相,再美艳妖娆也就一架红粉骷髅。
“六师叔。”沈景之喊。
“怎么?”段弘文转回来,索性也进了屋,往沙发上一瘫,壮硕的体型占了大半地方。
“晚上你得罩着我,我一新人去山里乱跑,很容易出事的。”在楼下讨论的结果,他和段弘文一队进山。
汪泽洋进浴室换衣服,门虚掩着,他的话听了一清二楚:“没皮没脸,晚上别掉链子拖师叔后腿。”
“你们是老江湖了,我初来乍到,心里特别没谱。”
段弘文伸了个懒腰,手臂绷直,肌肉跟着绷紧,看着特有安全感。这几个人里,除了他师父,就这个六师叔最让沈景之有安全感。
瞧瞧这结实的肌肉。
瞧瞧那自信不做作的笑容。
“不用担心,到时候你跟着我就成。”段弘文如是说。
沈景之踏踏实实把心落进肚子里,在上面压了个秤砣的那种踏实。
师叔不愧是师叔。
可到了关键时候,他那可亲可敬又可靠的六师叔却找不着影儿了。
“诶卧槽?!”
沈景之拔个刀的功夫,把师叔搞丢了。
麒麟山白天看着赏心悦目,天色暗下里,乌漆嘛黑一片,分明能感受到妖邪从身侧窜过的劲风。
依旧没有恶意。
依旧是赶路般的迫切。
可是他把师叔搞丢了啊!
这深更半夜深山老林,沈景之表面稳如老狗,心里慌得一纰。
他也不敢喊,不出五百米的地方有数以万计的妖怪。
群妖聚集,不带杀心,不释威压,从他这个人类身边飘过视若无睹,但不代表他可以在它们的地盘上放肆。
沈景之不期望自己成为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令妖闻风丧胆,却也不想上手第一天就把车翻进臭水沟。
以他现在的水平,连眼都开不了,那群妖怪随便站出来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骨头捏成粉。
怪事啊怪事。
动辄千年起步的大妖,聚集在这小小的麒麟山,莫不是真有麒麟降世?
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长吁一口气,沈景之将青鹘刀插回刀鞘,刚才一紧张条件反射就□□了,青鹘刀现世,在驱妖师眼里是块宝,在妖怪眼里是拉仇恨的耻辱标志物。用人家上万同胞的妖骨铸炼出来的,自然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咽了下口水,捡起掉在地上的红绸布袋,将青鹘刀装好背上。这是师父从师爷那儿求来的,上面施了印,能掩去青鹘刀的气。
麒麟山杂草丛生,越深入山林道路越崎岖,稍不留意裤子就被挂了两道口子,裤脚上粘着的苍耳球偶尔随走动扎刺皮肤。
沈景之顾不上打整,当务之急是找六师叔,要么和师父他们会合。
冲山中异变来的,师父他们八成要往妖怪齐聚的地儿靠拢。他一个半吊子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想找到段弘文显然不现实,左右掂量之后,摸索着往前面走。
越往前,树木越高大,目测三个成年大汉展开双臂才能环抱住粗壮的树干。耳边不断传来簌簌的响声,那是枝叶在夜风里招展的动静。
沈景之咽了下口水,身上的凉意愈发明显。前方隐约能看见淡蓝的光亮,他谨慎地熄了手电。不怕被发现,怕不小心冒犯。
视线越过半人高的灌木丛,能看见孔雀精斑斓的尾羽,对方侧目,金黄的瞳仁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沈景之汗毛没来得及竖,它又浑不在意地转回去,高昂着孔雀头翘首以盼。
再往前看,稀稀拉拉或站或坐或卧了几只狼妖,人形、妖身、人身兽尾俱有。它们无一例外背对着他,目不转睛凝望着前方。
显然没功夫搭理他,沈景之不敢靠近,沿着外围挪步。如果师父他们过来了,肯定也是保持这个距离,再往前就是主动挑衅,自寻死路。
一步三侧首,活了二十一年,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盛况,甭说他,他师父年过半百也没见过这光景。
倒挂树梢的猴妖拽弯大腿粗细的枝丫;盘成小山的绿蛇妖眼睛有碗口那么大;穿着古典襦裙的温婉姑娘顶了一对儿白里透粉的狐耳;巴掌大的小花精挥舞着半透明翅膀悬浮半空;从他身后走过的野猪让地面抖了三抖……
乖乖。
冷汗顺着脑门滑到下巴,又顺着脖子淌进衣领。沈景之脑海里闪现半年前和师父在邻居家鸡圈里逮到的黄鼠狼妖,打回原形后被他一只手提溜着尾巴甩进草丛,属实上不了台面。
惹不起。
下次遇到有多远滚多远。
那蛇妖真尼玛拉风……
“我勒个——”
走不不看路,迟早狗啃泥。沈景之下意识骂出声,那边立马射过来几束锐利的目光,连忙噤声,换上狗腿的笑容。
众妖略显不悦,但也没上来收拾他,转回去,面上更显凝重,望夫石一样死死盯着方才的方向。
“啧,到底什么时候开?”一妖怪忍不住低声叨叨。
有妖怪附和:“快了快了。”
“能选中就好咯,老子早就受够这垃圾地方了!”
“想得美,百年一开界,开界选十生,妖魔鬼怪精灵神人各色皆有,上乘者成千上万,哪有我们一口粥喝?”一身穿白袍,长发束冠的男子接道。
“您倒是看得开,来这儿是闲得蛋疼?”
“万一呢。”那男子眸光闪烁,带些期许,“若能见到那位神君,便是不能入界,我也心满意足。”
“神君?呵呵,你们这些神真是脸大如斗,别忘了这第四界为何存在!”
第四界?
沈景之悄摸摸竖起耳朵,天地人,哪来的第四界?
他坐起来,揉了揉膝盖站起身,下意识摸了下后背,没摸到定心丸青鹘刀,心口一跳。顾不了那么多,立马打开手电寻找。
光团在沙砾杂草上飞速移动,眼珠子也转得飞快,余光瞄到一抹红色,知晓是红绸布袋一角,一口气没吐出来,眼前多了一双枯瘦嶙峋的赤足。视线由下往上,对上一张双颊凹陷皱纹密布的诡异脸庞……
吾!命!休!矣!
☆、误入四界
“你是——”那干瘪瘦弱的老头动了动嘴皮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凶光,钉在红绸布袋口露出的青鹘刀上,“驱妖师?”
话音一落,沈景之如芒在背,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扎眼。
这是何等的卧槽!
以卵击石总好过坐以待毙。
沈景之心念一动,一个利落的前滚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青鹘刀,反手一抖,红绸布袋散落在地,再往侧边一滚,后背抵着树干,反手撑着站起。一手抓刀鞘,一手握剑柄,“锵”一声响,青鹘出鞘,在莹白的月光下泛着粼粼寒光。
众妖面面相觑,似乎对他的拔刀相向甚是意外。
“这人类想干什么?”
“驱妖驱到开界口,疯了不成?”
“行了,他想打,陪他玩玩就是,干等着也无聊。”
“要玩你玩,我等得起。”
沈景之一愣,青鹘刀往下压了一点:“不,不不不,我不想打。”
一妖怪冷眼讥讽:“你是打算用青鹘刀砍蚊子?”
另一妖怪搭腔:“老夫活了一千多年,麒麟山来过百次之多,数百年前,此地就少有人类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