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就是讨人喜欢,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小孩,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哄得人心甘情愿围着她团团转。
汪泽洋和杜煦他们疼她是出于这个理由,他是出于一种连自己都费解的心态,怕她受伤,怕她死,甚至怕她不高兴。
至于司悟和叶彰,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沈景之在念止旁边坐下,拉过她软绵的小手,放了个拳头大小的毛绒小海豚上去:“拿去玩。”
小海豚是蒋渊买的,今天去超市扫货路过儿童玩具区,童心泛滥顺手给扔购物车里了,前脚跨出超市后脚就后悔了,在公交站台和他碰头,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海豚扔他怀里:“赏你的,拿去玩。”
沈景之也没拒绝,想着家里有小孩,拉开拉链把小海豚塞背包里带着奔波了一晚上。
小孩子的生活总是需要一点惊喜,尽管她的芯子是个两千一百岁的老神仙。
“这是什么?”念止两手捧着小海豚,兴味十足。
偌大一个第四界,看来没有海豚。
“海豚。”
“海豚?”念止眼睛更亮了。
叶彰撇开蹄花和黄豆,舀了勺乳白的汤喂给她:“没见过?”
念止含着汤,两颊鼓鼓,晃晃脑袋,对小海豚爱不释手。
“明天带你去海洋馆看真的。”
“嗯嗯。”念止点头如蒜。
沈景之斜倚着沙发扶手,单手支着下巴,指尖勾起她墨黑柔顺的发丝,绕着玩:“那你明天早点起,像今天这样睡到半夜人海洋馆可不开门。”
“知道啦。”
现在是知道啦,起不起得来还不是看情况。说是睡觉,更像昏迷,喊都喊不醒。想起司悟说她再留在人界很可能没命,沈景之又是一顿糟心。
“诶,司悟呢?”他后知后觉。
“睡觉去了。”
“睡觉?”
妖不需要和人一样睡觉休息,司悟在人界这几天,沈景之没见过他睡觉。他多半时间呆在念止屋里,不管沈景之什么时间段去看念止,他都是清醒的。
“他累了。”念止说,“你们今晚遇到麻烦了?竟需要小龙取眉间血下上古印。”
她眼神在他胸口停留片刻,不甚理解:“还给你下了一道。”
沈景之汗颜。
别人的上古印一道就能镇压十万阴魂,司悟的上古印跟下着玩似的,出手就是十道,也没用到刀刃上,只为了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护身。
沈景之差点没好意思说出实情,脸色古怪了一阵才心虚地将事情大致表述清楚。
“所以,小龙的上古护灵印下在四个凡人身上?”念止讶然。
叶彰也意外地挑起眉梢。
沈景之吞了下口水,纠正:“还有一间租屋。”
“……”
沈景之舔舔发干的嘴唇,忍不住辩解:“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下上古印,我要是知道打死也不敢开这个口。”
“你刚才说,他还给一只小妖怪赠了墨鳞?”
“是。”沈景之回,连忙补充,“这不是我求的,是他自己给的,那石龙子说要找百丽山的徒子徒孙,希望司悟助它一臂之力,司悟就将墨鳞给了他。”
“就因为这个?”
“我看到的,是这样。”至于其中的隐秘,司悟不说,他想破了脑袋也只能解释为同类相惜。
叶彰注意到别的:“上古印,天生妖兽也能下?”
念止只回了一个字:“能。”
她不多说,叶彰也不多问,好像一个字足够解答他的疑问。
沈景之揣摩着小师叔是觉得念止不想多说才不深问,还是真的这个回答就让他满意了。
问题是他提出的,他不继续问,沈景之也不想大晚上坐这儿和他们探讨什么上古印和天生妖兽。
念止的宵夜还剩半碗,似乎有吃完的打算,后面没怎么说话,一边玩小海豚一边张嘴等叶彰投食。沈景之累了一天,本来就是想和念止解释一下上古印的事,现在事情说了,念止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的大石落地,伸着懒腰准备回房睡觉。
走到楼梯口,叶彰突然叫住他:“北郊那边,地铁施工发现古墓,这事你关注一下。”
北陈发现古墓不奇怪,历史上九朝都城,随便走两步都可能在古代王侯将相皇亲贵戚的坟头上造次。每年总会发现那么一两处,能开掘的不多。
一来怕技术没保障,开掘后对地底文物造成破坏;二来北陈是人口近千万的大城市,人挤人,楼挤楼,动地下一座古墓,地上很可能就要动几座高楼,历史名城皇家大墓多,平头百姓的墓也多,并不是每一座都具备足够的价值,值得地上拆楼疏人,大动干戈;第三嘛,别人在地底下躺得好好的,没事动人阴宅,扰人安息,晦气又缺德。
沈景之考古专业出身,不用叶彰特意交代也会留意这方面消息。是以他特别提出来,更让沈景之觉得不同寻常。
“小师叔的意思是?”
“是北陈淳于氏的家族墓。”
“您怎么知道?”
北陈市发现古代大墓的新闻热了半个多月,地铁施工对墓室造成破坏,保护性开掘工作小组跨省集结,由三个考古大省的领域大牛牵头,初步定下的项目工作人员高达百人,规划的,下墓的,实验室的,各方面都要顾及。目前正式开掘工作还没展开,关于墓室主人身份的猜测层出不穷,其中就有人提到北陈淳于家。
猜测只是猜测,只有等正式开掘后,在墓里找到能证明墓主身份的物件才能最后敲定。听叶彰的语气,像是已经确定了。
“有个朋友在队里。”这是叶彰的解释。
淳于氏家族墓的位置一直是个谜,翻遍有关淳于氏记载的史料一无所获。别说现在,北陈后期东方皇族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皇室派出数批人马寻找淳于墓,庆平帝在位二十三载,从未间断,寻墓人几乎踏遍北陈的每一寸土地,直到庆平帝咽气,依旧没有找到。
一国皇帝,千方百计寻找先代旧臣的墓葬,这举动本身就耐人寻味,虽然原因未明,史书里寥寥几笔却在后世掀起不小风浪。改朝换代,新皇旧帝,官方的,民间的,寻找淳于墓的热潮从未间断。两千年过去,没人找到。
总不能现在修个地铁,不小心破坏个墓室,歪打正着就撞上了。
沈景之没在这上面纠结,略作思索,问叶彰:“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
“噢。”
他们说一半留一半的高深莫测,沈景之不习惯也得习惯。他们要是不想说,他问破了嘴皮也问不出什么,到他们想说的时候,他不想知道他们也会按着他强迫他听。
少知道点也好,少操点心。
沈景之放宽心,一步两阶上楼回房。
第二天一早,他在熟悉的窒息憋闷中睁眼,张嘴大口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坐起来。
念止在,司悟肯定也在,不出意外应该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他偏头一瞧,和他想的一丝不差。
“诶,司悟。”刚醒过来,嗓子沙哑,沈景之咳嗽两声清嗓,“我说,她动不动跑男人房里,睡男人身上真的没关系吗?”
司悟没搭理他。
沈景之踩上拖鞋,抱着人下床,又弯腰把她放回去,盖好被子。
“我跟你说话呢。”
还是不理。
嗯?
沈景之走到门边了,他连个鼻音都没给他。司悟虽然寡言少语,问一句答一句的程度还是能做到的。他松开门把,趿着拖鞋折回去,到他身后突然猛地往前一跳,半身前倾:“喂司悟!”。
司悟被吓退了两步,脸上的狼狈一闪而过,慌忙背身,声音微恼:“你这是作何?”
沈景之本来嬉皮笑脸想和他逗逗趣,冷不防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愣了愣:“你怎么了?”
“无事。”
“你在哭?”
“没有!”司悟甩袖,沈景之探到左边,他转到右边,对方探到右边,他径直往前走,走到床边看到念止苍白的小脸,心中一凛,迅速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沈景之,赶忙又侧身往门口走。
“诶诶。”沈景之抓住他的胳膊,有点好笑,“你跑什么呀,不就是偷偷哭被我看见了,我是那种出去乱说的人吗?男子汉大丈夫,掉两滴眼泪怎么了?何况你还没掉,就是眼圈红了点。”
“一派胡言!”
“这就恼羞成怒啦?”沈景之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竟然把司悟拉退了两步,双手往他肩上一按,高他半头的司悟被按坐在床边。
他紧挨着他坐下,肩并着肩,手贴着手,司悟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令师娘欣喜,沉溺,明知前路凶险依旧不管不顾的温热。
可是,值得吗?
若实在喜欢,只需一句话,师父定会如她所愿。
只要她想,苍无界便会有。
只需一句话……
沈景之留神观察他的表情变化,金眸中的沉痛一闪而过,没逃过他的眼睛。沈景之哪见过他这副样子,心口跟着揪紧:“到底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你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