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泽洋双手护着粥碗,抖抖肩膀,想把他甩下来,又怕真摔出个好歹,不敢有太大动作:“滚下来喝粥,躺两天了你不饿?”
“不饿,看见你就饱了。”
“不饿也吃点儿,吃完去堂屋找师父。”
沈景之笑呵呵从他身上下来,自己接了粥碗。刚才还说不饿,看见粥面上袅袅升起的白气,寡淡的白粥说不上多诱人食欲,一股子大米的清香就勾得他肚子打鼓:“师父找我啥事儿?是不是要把青鹘刀给我?”
他只当自己刚从学校回来,再清晰的记忆都归结于大梦初醒。
汪泽洋一路跟着他,眉心拧得死紧,等他捧着粥碗坐下,他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对面坐下:“脑子秀逗了?青鹘刀不早给你了?”
“你不是说师父叫我回来,是要传我青鹘刀?”沈景之舀粥的手一顿,声音越来越小,矮桌正对着一张高案,案上放置了刀架,刀架上那通体纯白的物什,不是青鹘刀又是什么。
他这才回过味儿,刚才师兄说他睡了两天。
也没心思吃粥了,把碗往边上一推,正襟危坐:“我这……咱们这是刚从麒麟山回来?”
汪泽洋点头。
“我是给抬回来的?”
汪泽洋再点头,不省人事了当然只能抬回来。
沈景之嘶声,不大相信地抬起双手,那上面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莫非,栖龙山,第四界,巨龙,花精灵都是真的?
那他怎么回来的?
还是他在麒麟山入幻境了,他没被人差点打死,没误入第四界,只是单纯昏迷,陷入幻觉?
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即便那些是幻觉,他去过麒麟山是事实,麒麟山上杂草荆棘丛生也是事实,再不济,山上蚊虫密布,他身上起码总得留下几个蚊子包,现在跟做过医美似的光溜水滑算几个意思?
还是说,那黑龙完成龙蜕了,把他给扔出来了?
这样比较说得通。
也罢,人回来就好,管它真真假假。
他冷静下来,又把粥碗拉回来,小口进食,没忘记他六师叔:“段师叔呢?”
汪泽洋冲窗外努努下巴:“在外边儿晒太阳呢。”
“噢,没事就——”
一个“好”字没说出来,又听汪泽洋唉声叹气:“右腿折了,刚接回来那阵儿话都说不清楚,最近稍微好点,问他那天遇到什么事了,他也答不上来。你俩那天一起行动的,出去一趟师叔断了腿,你凭空失踪了快三天,师父当天就病了,躺了小两天的才缓回来。幸好是把你找回来了,现在只等着弄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日后好有个防范。”
腿断了?
会是对他下杀手那人弄的吗?
他师父找他,多半是为了这事。
可惜他也只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会和他们结仇的,十有八九是道上的。只是不知道他初出茅庐,哪里碍着人家了,至于拎了棍子把他敲得头破血流。
“二师兄!”
门口传来嘹亮的一嗓子,然后门被推开,杜煦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进来,身后跟着小师叔叶彰。
沈景之应声,杜煦叶彰他是认识的,就这小姑娘面生。
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头发乌黑柔顺,服帖的垂到膝弯处。穿着打扮有些男孩子气,一套袖珍可爱的小球服,脚上蹬了一双走路会发光的小球鞋。
他依稀有点印象,这是杜煦小时候穿过的。
“这是哪家的小孩儿?还挺可爱。”沈景之素来喜欢小孩,于是招招手,换上可亲的笑容,“来哥哥这儿,哥哥给你糖吃。”
小姑娘也笑,一口洁白整齐的糯米牙,小短腿倒腾两下,跑到他边上。沈景之弯腰把她抱到腿上,对上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
这眼睛……
沈景之愣神,下一秒,宽厚的手掌被她的小手捧着,他听见稚嫩的童音说:“热热的,喜欢。”
念止!
沈景之差点惊出句卧槽。
杜煦纳闷道:“二师兄不认识她?”
他认识的那个虽然不高,但只比他矮一个头,现在这个XS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那双黝黑明亮的大眼,那拉着他就不撒手的冰凉小手,不是念止还能是谁?
沈景之脸上黑了白,白了绿,几经变幻,放任她抱着他的手掌捏扁搓圆:“你们,在哪儿发现她的?”
“麒麟山。”叶彰说,眼神落在小姑娘身上,微微一闪,“找到你的时候,她就在附近。”
“那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娃娃怎么跑进去的。”杜煦嘀咕道。
小娃娃。
沈景之嘴角抽了抽,看向自个儿怀里那个两千一百岁的小娃娃,干笑几声:“那什么,你们先出去,我吃完就来。”
汪泽洋想着他刚醒,这么多人杵在这儿打扰确实不好,隧站起来,招呼着几人准备出去。
杜煦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两手一提就把小女娃抱起来:“她我也带走吧,等会儿隔壁二嫂子家的盈盈过来玩儿,给她做个伴。”
沈景之眼疾手快,两手并用,把小人儿抢回来:“她得留下,我有话问她。”
“问什么?一问三不知,明儿送警局去,看能不能找着她家里人。”
能找着就有鬼了。
沈景之挥挥手:“你先出去,我和这孩子投缘,想单独待会儿。”
“好吧,盈盈来了我再过来喊她。”
“行。”
杜煦关门出去,隐约能听见他和叶彰说话:“小师叔怎么站在这儿?咱先去堂屋等着,院里日头毒辣,遭不住晒。”
“你先去,我回房换件衣服。”
“诶,您快去,您这一身黑,我看着都热。”
叶彰低笑两声,然后是渐行渐远的两道脚步声。
沈景之不知怎么松了口气,将念止放在板凳上,这回彻底没了喝粥的心思,抱着手,好整以暇和小豆丁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
念止摇头,肉乎乎的小脸鼓起,似乎她也很费解。
“是那条龙送我们出来的?”
念止还是摇头,不过没继续沉默:“我让小龙先下山了,我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没回来。”
她一个神都弄不清楚,他一个睡了昏天黑地的人更不可能弄清楚。稀里糊涂入界,稀里糊涂被带回江水村,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现在怎么办?”他虚心求教。
念止摸了摸胸口,沈景之看着她小肉手的动作,稍微往上,在她脖子上看见红色的细绳。第一次见面她就戴着的,他猜应该是玉石项链之类,和她那个青玉手镯是一套。不过她一直藏在衣服里,他没看清过。
“那是什么?”他选择直接问。
念止也不隐瞒,捏着红绳将坠子从衣领里拉出来:“阳鹊哨。”
“哨?”
他仔细打量着,确是青玉材质,大约有小拇指粗细,半截指骨那么长,其上雕刻了图案,具体分辨不出。尾部穿了小孔,供红绳穿过,头部微微收拢,内有小孔。
的确是哨子的结构。
沈景之不由谨慎起来,声音压得极低:“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
“只要吹响它,界内能感应到我的所在,随即开启界口,接我回去。”
“那你吹啊。”
“我试过了。”念止晃晃脑袋。
沈景之愕然:“没用?”
“没用。”
“就没有别的办法?”倒不是他舍不得多添一副碗筷,念止终究不属于这里,留下来只怕招来祸端。
况且她神通广大,能神不知鬼不觉被带到人界,幕后不论是妖魔神人,都不简单。如果目标是他,他不想连累她,如果目标是她,他亦不想被连累。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才是解决之策。
好在念止没把他的希望全部掐灭,她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办法还是有的。”
“哦哦,是什么?”
“等小龙来接。”
“等?”
“等。”
“只能等?”
“只能等。”
沈景之一腔期待被她浇了个透心凉:“等到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来,就等到什么时候。”
答了跟没答一样,还真是念止一贯的风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着急也没用。眼下等着解决的事不止这一件,那晚麒麟山上袭击他的黑影才是重中之重。
沈景之囫囵喝下一碗稀粥,带着念止去了堂屋。
出房间前,念止特意嘱咐过,不能妄自透露栖龙山发生的事,至于原因,她只给了他两个字:“直觉。”
人到底是活了两千多年的神,说是直觉,恐怕是觉察到什么,不方便透露给他这个凡人。沈景之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答应下来,栖龙山的事又过于玄妙,估计说了他们还当他是撞坏了脑袋信口胡诌。
他将自己遇袭的事大致说了,地点,大致时间,凶手的部分特征。对于他伤口不治自愈,他只说自己也不清楚,被打晕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到今天才醒。
他也知道了是叶彰和汪泽洋在麒麟山发现了他,并将他带回来。就在他遇袭的那条小溪旁,他们在那一片找了四五次,前面几次一直没发现,前天准备下山商议具体办法偶然路过,他就仰面躺在小溪里,岸边四五米的距离,是同样昏迷不醒的念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