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字?”薛种声音冰冷。
问这个干嘛?他摇了摇头。
“好。。”薛种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我给你取个字。”
“干嘛突然给我取字啊?”曲星抒觉得道长又开始反常了,他每个月总有几天突然性情大变,就像韩景形容太子的那句‘他又抽风了’,用来形容道长也一点没错,这俩人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区别就是太子性情开朗一些。
“只有女人才没有字,你是男子,不能被人看轻,我给你宝弓,教你导引术,处处都是想要你自强,你要明白我的苦心。”薛种喃喃道。
他不像是在跟曲星抒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自己劝说自己。
“不管你喜不喜欢,以后记得告诉别人你的字,”薛种吩咐,“否则总有人将你当作臣妾看待,想占你便宜,想把你纳入囊中,懂么?”
一个字而已。。哪有这么多说法,曲星抒奇怪。
“就叫做。。算了,仓促之间也挑不出好词,”薛种正色,盯着曲星抒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片漆黑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字。。。酴醾好了。”
“什么图迷?”
“酴醾,”薛种拉过他的手心,写起这两个字,曲星抒认不出来,只当道长是给他挠手心了,“李清照的芳草池塘满庭芳里,酴醾落尽,犹赖有梨花一句中的酴醾。”
“你好烦啊道长,说点别的好吗?我听不懂啊。”曲星抒无语。
薛种眉毛都竖起来了,拉过纸笔,写下酴醾二字,曲星抒看起来这哪是字啊,这不是你乱画的吧?
“这两个字,山里那群老粗肯定不认得,一看便知是‘薛先生’给你起的,知道这个了,就没人敢于。。染指。。呃。”薛种不知该如何措辞。
曲星抒甜腻的笑着,细嫩白皙的脸上两个小酒窝,蹭在道长身上,哪怕道长不抱他,他也要在胳膊上蹭一会,“为什么要让山里的那些人认识我啊,我永远跟在你身边。”
“你要去山里住。”薛种拉下脸。
这是他思前想后下的决定,听肖频说太子嫉妒曲星抒,薛种忖度太子的确可能是嫉妒、继而派林羽伤害小狐妖,接下来是多事之秋,他不能让自己、曲星抒、太子之间再制造什么风波。
薛种计划把狐妖少年送去山中,自己短期内不和曲星抒接触,让肖青翎消停,把黄泉会内的风波全部稳住,不要再生事,这样他才有余力去做一桩大事。
曲星抒可不知道这些,他被危机感填满内心。“道长你不要我了么?”
说出这句话,眼眶立刻红了。
薛种被这一句话搅得心烦意乱,他险些心软下来抱着对方说‘不是,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想成大事就不能连分别几天都忍受不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曲星抒瘦骨嶙峋的肩头,留下他在书房孤零零的,自己离开了芙蓉院。
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薛种见过无数民众流离失所,见过德不配位之人掌握权柄倒行逆施,凶恶无耻的贵族们对北朝步步退让,称臣纳贡,对内残杀百姓,为了平定叛乱而四处屠城,制造血流成河的悲剧。
他见过最无耻、最凶暴的人,是黄泉会中薛罗、林羽都无法比拟的存在,就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制造暴行,拿人命当作草芥。各地的上流世家贵族们,整日清谈,享受优渥的生活,在北朝外患与南朝内部民不聊生时,只会互相比富,浪费民脂民膏,兴建巍峨的建筑,趁灾荒之年购买更多的奴仆。
他要改变这一切,惩罚犯错的人,为此他要身居高位。
他要拯救千百万困于饥饿贫穷和战争中的民众,让南朝强大起来,将胡人赶出中原。
与之相比,他自己、曲星抒、薛引这些渺小的人,都不值一提。
第 23 章
蓝天白云,微风吹拂,一片枯黄草地上,黑衣太子穿着猎衣,张弓搭箭射向远处,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射着玩。身旁肖频为他拿着箭壶,两人没有言语交流却十分默契,肖频总能在太子开口要箭的前一瞬,将箭主动递给他。
肖青翎很享受和这个亲戚在一起的时光,这能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先帝在位时,肖青翎在宫中总是被一大堆人簇拥着,所有人都伺侯他,哄着他,穿衣服、穿鞋子、哪怕是吐个痰,都有人小步快跑过来接着。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他还记得很清楚,九岁时,宫中出现很多侍卫和大臣,甚至有人骑马在宫里疾驰,年老的父亲带着玉玺神经兮兮的塞入肖青翎怀中。
“你好好藏起来,谁来要你都不能给!”父亲当时好像已经疯了。
刀光剑影、喊叫声和火光持续了好几夜,肖青翎躺在大殿门槛外,看着外面广阔的地上坐满了休息的人群,人人都穿着铁甲,拿着兵器,远处宫阙的大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仍然未熄,黑烟滚滚,遮盖了大片天空。
他睡着了,再醒来时,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
肖青翎抬起头,看这人的脸,却看不清,他太高了,大概有一丈,后面跟着的大臣都只能够着这人的腰。
这人弯下腰来,肖青翎看清了,他满头白发,高高瘦瘦,颧骨突出,眼睛很小,但似乎有魔力,肖青翎被他盯着,觉得自己灵魂离开了身体,感觉头晕脑胀,昏昏沉沉。
“白师兄,斩草除根!”后面一人道,眉眼清秀,很像女子,但表情坚毅。
这高瘦老头听了,若有所思,肖青翎好害怕,他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皇帝父亲失败了,所有的部下都逃走了,宫中被别人占据。
太子要跟着也被杀害了,肖青翎虽然年纪小,但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正当此时,一个长相同样很像女子、与刚才那人眉眼类似的人冲出人群,大喊道:“韩轻,那是你妹妹的骨肉,你还是不是人?”
韩轻在老头身后,转过头去,他大喝反驳:“若做什么事,就要做到极致,不能留下隐患!”
“肖澜!你表哥韩良,先去黄泉路上等你!”韩良挺剑刺向韩轻,叔侄两人斗在一处,众人见有忠义之人出头,也有不少受到感召,一时间场面大乱,一片刀光剑影。
有人冲到近处,想抱着小太子杀出重围,含着热泪哆哆嗦嗦地说‘老臣救驾来迟’,但随后被后面跟来的国师部下一剑杀死。
老人背对着战场,宫中已经被他的部下控制,这些仍不服输的先帝之臣断无可能得胜。
韩轻年纪毕竟大了,打不过自己年轻的侄子,几十回合后没了力气,被韩良刺断咽喉,一脚踢倒在地,撒着鲜血气绝。周围几个人护着韩良,杀出一条血路,向高瘦老头而去,他的部下在台阶上结阵,抵御韩良一党。
相斗半个时辰,国师部下占据上风,韩良被斩断一腿,倒在地上,不甘心的扔出手中宝剑掷向老人,却没能伤到对方,他捶地愤恨大吼,被几名赶来的侍卫杀死。
韩轻,是韩微之父,也是皇后的哥哥,肖青翎的大舅舅,却选择帮助国师,为国师战死。
一个人越过老人,想要斩杀肖青翎,被老人伸出苍老枯瘦的手臂擒住剑柄。
“国师!韩变离因他而死!”这人双眼含泪,变离是韩轻的字。
国师身形高大,一伸手就能摸到房檐,他始终没有看身后的杀戮和血泊,只盯着肖青翎的双眼。
“你病怏怏的,又很羞怯,与你那些作威作福的兄弟姐妹不同。”老人说着。
国师有意饶他一命。
就这样,肖青翎被送出宫去,宫外有一名老迈的臣子拉着他躲去乡下,老臣日日夜夜提醒肖青翎,国师篡位,要他记得复仇。
肖青翎一开始感念国师的饶命之恩,但后来明白过来,这小小恩德的前提是国师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夺取了本该属于他的地位。
肖青翎在少年时曾经喜欢上这老臣的女儿,两人朝夕相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老臣发现以后,把女儿许配给别人,拉着肖青翎说‘我们俩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若不然就去死!’
肖青翎那段时间总是在晚上偷偷的哭,想念自己的心爱之人,他太孤独了,想被爱惜,又痛恨自己的软弱。
之后老臣病死,王信前来照顾他,一老一少过着同样无聊的日子,薛种来到后,肖青翎才感觉到被人疼爱的滋味,他把薛种当作父亲,也是因此。
此时肖青翎又接过肖频递来的一根羽箭,他已经连续十几箭都心不在焉的射在面前咫尺的枯草中,肖频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