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走马灯中,另一张面孔出现在了他过往的生命中。
关于阿月的记忆渐渐涌了上来。
前世今生,初见的生涩疏远,相处过后的若即若离,还有……
他发觉自己鼻中忽然酸酸的,同时又涩的人心里发苦。
寄无忧又一次寻回意识,被求生欲所吊起的知觉,让他再一次试图挣开项逐天的控制。
须臾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钳在他胸膛的力道真就抽离出来。寄无忧两膝脱了力,侧身一倒,却被另一股力道扶住了身子。
寄无忧背后忽然狠狠挨了一掌,被不由分说地渡入一掌强大而炙热的灵气,拍散了他眼前花花绿绿的走马灯,也拉回了他险些破碎飞散的魂魄。
他喃喃着想问这人是谁,却被那人强行制住了声道。
那人在他耳边沉声低语:“别说话,你灵力四散,必须先运功凝气,救回命脉才行。”
寄无忧听出了秦珅的声音,却觉得他有些奇怪,一时半会,才找到了这个奇怪的点。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慌张?
脑海中缓慢漂浮着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待到意识清醒后,疼痛的存在感也随之变强。寄无忧努力抬起眼皮,低头朝胸口看去,才发现那只嵌入他胸膛的魔手居然被生生截断,成了一只钩在他胸中的断肢。
他看着断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化,化为黑水染脏了他的袍子。
……对了,项逐天呢!
他抬头朝前看去,大概是一下子动作过大,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晕厥感直往上冲。
一双有力的手揽过他,搂腰抱起,又像是他身上带电似的,快而轻地在古树边放下了他,丝毫不愿多碰一秒。
寄无忧坐在树下,抬眼便看见秦珅的背影,挡在了他与痛苦狰狞的项逐天之间。
他稍稍斜过眼。
自下而上去看,这才发现秦珅居然没有戴斗笠,干净束起的每一根发丝,都硬得丝丝分明,锐若利针。
项逐天双唇微启,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怪物一般。
“秦珅?为什么秦珅会……”
秦珅狠厉扫过一记眼刀,低沉放出两字:“退下。”
当今仙界,论地位,论名声,秦珅都是他们远远触及不到的人物。
他是人间笔墨所描绘的仙,三界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与他直接有过接触的修士,多是早已坐化,驾鹤西去了。
项逐天狼狈藏起断手的伤口,却还是不甘后退。
“我们门派的内务事,居然兴师动众,需要你们问天楼的人出手?”
秦珅昂首俯视,眼光如狼,像是在审视一把微不足道的尘土。
“和问天楼无关,这是我的私事。”
似乎是被秦珅轻蔑的态度激到了要害,项逐天怒气上涌:“秦珅,你厉害归厉害,但我若是执意要战,你要保护的这个人,恐怕是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的。”
“……退下。”秦珅阖过眼,轻哼一声,“问天楼十君子决不食言,我答应你,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将魔手一事与你的弟子们说出。”
项逐天喉中滚动,泄出些许怪声。
半晌,还是悻悻转身,为他让了道。
寄无忧静静盯着项逐天退步,离开,才终于放下了心。
“你……”
话说到一半,他两眼所及的景色骤然变化,双颊冷风呼啸吹过,冻得他难以睁开双眼。
漫长的几秒过后,有什么粗糙微热的触感覆到了他的眼皮上。
“已经到了。”
他应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躺在上青峰的小屋里。
“你是不是到的有点晚?”
寄无忧颇为疲惫地笑了一声。
胸口的伤痛似乎渐渐远去,但眼皮却重的像是压了千斤顶,他忍不住合了眼,缩起身子取暖,想要休息片刻。
闭上眼不过两秒,他胸口处的伤口便被人故意掐了一下,疼得他一个激灵,含着泪张开了眼。
“别睡,你想死吗!”
秦珅干脆扶起他的身子,向伤口中渡入灵气,
“你脏器受损,灵脉阻断,我也只能替你输些灵气,你得学着自己修复。”
寄无忧坐正身子,尽可能地集中精力,修复胸口这五个血淋淋的伤洞。
强大的灵气瞬间注入灵脉之中,寄无忧额上落汗,极力试着聚拢灵气,占为己用。热量一股股攀上小腹,但五脏六腑各自都受伤严重,灵气非但难以吸收,还在灵脉中四处乱窜,扰得他气息愈发混乱起来。
秦珅察觉到这样行不通,立刻停下动作,将乱跑的灵气又引了出来。
身后的人似乎迟疑了片刻,才传来淡而轻的二字。
“脱了。”
“嗯。”
寄无忧点点头,他体内脏器被这股混乱气息撞得疼痛万分,凭一人之力无法化解,只能倚靠秦珅帮助了。
他解开上衣,任由布料落在自己腰际。
宽大的衣袍一褪即落,青年单薄的身材看上去更加纤瘦。窗外银辉落在他背后,像是往雪上又铺了层霜。
沾了些许血丝的黑发披散其后,寄无忧反手将它们撩开,将失去血色的后背完全露了出来。
身后之人忽然动作一滞,止了气息。
难道他背上这些血窟窿又有什么问题了?
“要我转过去吗?”
寄无忧侧过头,想往回看,却被秦珅给按了回去。
“……不必,我现在替你运气,你别再回头。”
秦珅说话时,似乎正极力压着什么心思。
他一掌拍开自己的杂念,朝血洞中渡入一丝柔和的灵气,助他修复脏器与皮肉。
“你身边那个小孩呢,为什么不来护你?”
灵脉重新运转,寄无忧稍稍好受了一些,垂眸回答:“阿月……代替我,被关去仙鸣峰的悔过楼了。”
他听到秦珅似乎发出一声轻哼,急忙解释说:“阿月没想到项逐天会对我下杀手,而且,他是代替我进去的。”
“何必要向我解释?”
秦珅目光渐深,在指尖凝了一面灵气,一次次地推入血洞之中。
寄无忧无奈讪笑。
因为做了他的徒弟,阿月早已为他得罪了不少人,他也不希望更多的人误会他了。
秦珅似乎是误以为他还在在意项逐天的谋杀,低沉道:“你师兄修魔之事已经确凿,不必再多想,待你伤好之后找到证据,自然能让你坐好这峰主的位置。”
秦珅尚且不知道李怀恩与他的约定,会这样想也是自然。
寄无忧精神好了不少,也对秦珅的话来了兴趣:“你觉得我真的想做掌门?”
秦珅忽然停下动作,从他背后抽离了手。
“……你若是不想,与我一起来问天楼如何?”
寄无忧本想打趣说些什么,但察觉到静室中的气息微妙,才发现秦珅并不是一时说笑。
……和他去问天楼?
寄无忧目光少许一滞,淡笑着问:“你们问天楼居然有意招我这样一个闲人,莫非这也是不觉晓的指示?”
“只是我的私事。”
他肩上忽然贴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引得身子一颤。那触感很快抽开,并未多留,却是从他耳侧抽走了一丝乌发,捻在手里,轻轻摩拭。
秦珅握着他的发丝,却忽然回想起少年时,第一次握到真剑的触感。
那时他才不到十岁,握着柄从路边捡来的破烂铁剑,便乐得心花怒放。仅仅是将它拿在手里,便以为自己能呼风唤雨,战无不胜。
斗转星移,千年之后,这只手早已杀过无数敌人,取过无数性命,没有一柄宝剑不向他俯首称臣,由他掌控。
但这一缕发丝落在手里,秦珅却再一次回忆起了那份生涩的喜悦。
他眸中多了份柔软。
“我……”
话未出口,秦珅手中的发丝忽然向上滑去,离开。
寄无忧重新披上青衫白袍,不顾他们已被鲜血染的通红脏污。
“伤好的差不多了,多谢你,之后的,我……我自己休息一会儿便好。”
背后的空气静静地,无声了片刻。
“嗯。”
依旧是他低沉的嗓音。
再次转过身时,身后的气息微凉,静室空旷,早已不见了片刻以前的那抹人影。
寄无忧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伸手撩发的那一下,就算再如何迟钝,也能领会秦珅的意思了。
他说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差别,但阿月靠近他,触碰他,亦或是亲吻他时……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对秦珅,他不曾想过,也无法回应。
既然无法回应,干脆便不要去给予希望,拒绝的果断,对他们都好。
静室声寂,四下无风,却凭空吹起一张尚未写过文字的符纸。
飘飞,坠落。
一切重归宁静。
第一百一十章
寄无忧面对着墙,又稍稍等了会儿,确认秦珅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才松懈下来。
但他刚松了口气,心里却对秦珅有些抱歉。虽说他对秦珅也只是个寻常酒友,对他的性格也并没有摸透,可寄无忧清楚,秦珅绝不是那种被拒绝一次还会死缠烂打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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