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生又叫人安心,叫肖吟这个忘记了前尘往事的人,觉得魂有所依。
白生生的细手指掀开了被角,带着寒意的身体拱到肖吟身边。
屋子里烧着一只火炉,银丝炭燃得正旺,没有烟尘,烘得人昏昏欲睡。
商响想起了头一次与肖吟同床共枕,手指伸了又缩回,渴求着又不敢。
现在不一样,只要肖吟一天不记起,自己就是他的男人。可以触碰,可以冒犯,可以……
商响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要脸。
可还是贪。
冰凉的手指伸出去,碰了碰领口尖儿上的一点皮肉。很快,不安分的手就被肖吟捉住了。
没生气,也没冷脸。
只顺势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下巴抵住了刚才摸过的地方,鼻尖贴着滚动的喉结。身体僵住,胸腔在震,悸动像是曾经的瑰丽春梦,叫他昏聩,叫他发疯。
口干舌燥的小老鼠抬起头,不稳的吐息打在肖吟脸侧。
有些痒,于是道士轻轻笑,抓住的爪子也没放开,一点一点拉到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传到指尖上,一下一下,是活着的证明。商响迷茫的张眼,煞风景的旧问重提:“肖吟,我可不可爱?”
“嗯?”问题来得突然,肖吟含笑望着黑而圆的眼睛。
急切的,他想知道答案:“我问过你这个!”
“那我怎么回答的?”
“你什么都没说。”
话语停顿了,只剩下轻描淡写的吐息。
良久,肖吟说:“可爱。”
讨到了答案,商响心满意足。本本分分的收回手,躺平了,与肖吟隔开一掌宽的距离。
他想要的就这么多,看着他,回答他,不需要关乎情爱,就能叫他熨帖欢喜。
这是小老鼠的隐秘,和诉诸于口的喜欢不同,是叫他发疯与不要命的根。
“睡觉吧。”商响翻了个身,背对着肖吟。
“嗯。”肖吟贴过来,很依恋的将两人之间一掌宽的本分距离抹去。手臂箍住了少年的腰,不觉得轻浮,不觉得冒犯,他是他的男人,话是商响自己说的。
下巴也靠了过去,靠在肩窝,怀里的小身体僵得发抖,又竭力忍着。
“响响。”还是那拖长半拍的缠绵语调,“你转个身。”
“不转。”语气恶狠狠的。商响蹙眉,偷偷拿袖口抹了抹鼻涕,他嫌丢人,嫌没出息,抵死了不肯叫肖吟瞧见。
“你哭了吗?”肖吟呢喃着,像是真信了商响那不着调的谎话,以为他们之间亲密至极。
心里一面发颤,一面发冷,商响死死咬着牙。
“没有。”他否认,之后又催促,“你赶紧睡,再不睡我就走了。”
威胁奏了效,肖吟不再开腔,搂着他,清清白白的睡了一晚上。
第二十一章 年
肖吟能下床时,已近年关。
城里处处透着热闹,家家张灯结彩。就连平日里最清俭的人家,也没忘了在门口贴副春联。
整个渝州似乎只有流云观依旧萧瑟,世间的人情烟火渗不进道观的清净门楣。
肖吟安静、孤僻,和热闹不相称。仿佛背后披了红尘中的万家灯火,却又丝毫不沾染。
商响看他,目光痴缠。
羞怯压抑,可笑的痴心妄想。
可当肖吟回看他时,却又迅速的移开目光,疏淡的眼角眉梢,是不留情的冷。
他心里有疙瘩,解不开,剪了又疼。
比断尾巴疼。
惊天动地的疼过一回,再怎么犯贱,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将心动喜欢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任人去看。
肖吟不满,眉眼垂得低低,凑到商响身边,沉声低语:“怎么不看我了。”
商响瞥过梧桐树下,口气是受了委屈之后的凶恶锐利:
“你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睫毛轻轻地颤,他说了谎话,口不对心。
像是看透了他,肖吟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带着笑意的微热气息拂过耳畔:“是,我不好看,你好看。”
呼吸骤停。
情话说来就来,简直要人命。
等商响回过神,身体已经被牢牢裹在了怀里。
挣了两下,没挣开。
背脊贴着胸口,暖意隔着衣料交换着,感觉新鲜奇妙。
“暖不暖和?”
搂着自己的手谈不上规矩,却也没有多少轻薄的意思。商响挑不出他的错,却又气恼。气恼自己不争气,竟然还顺着那双手臂往后靠了靠。
“我又不冷。”小老鼠犹自倔强。
肖吟低声笑:“是我冷。”
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院门嘎吱作响,一袭红衣的田梳捎带着低眉顺目的田镯,拎了一堆年货,进了院子。
见到人来,肖吟也没撒手。往日最讲规矩的人,被雷劈过之后,连这点体面都忘了。
商响拍了拍腰上的手:“先放开。”
肖吟不情愿,松了力气,可手指还在腰侧流连。
田梳冷眼瞪他,也瞪厚颜无耻停在商响腰上的手。脸上写满咬牙切齿,不掩饰的嗤笑:“这会儿知道搂着了,早干嘛去了?”
原本想要松开的,可听了这话,反倒护食似的搂得更紧。心口划过一种情绪,许是追悔,但不记事的肖吟理不清。
田镯拉了拉脾气暴躁的姐姐,抿唇小心做着和事佬:“姐,别发脾气啊。”
田梳不情愿的冷哼,矛头又指向了商响:“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连尾巴都……”
生硬的截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田梳死死咬着唇,眼神儿带怒带恨。
这衣冠楚楚的臭道士比狐狸精作孽,害商响坏了修为没了尾巴。今生落下一身痛不说,投胎转世还做不了人。
心是偏着长的,田梳护短,恼商响不争气,却单单只恨肖吟,恨得磨牙凿齿。
商响拿开腰上的手,从温暖宽阔的怀里出来,含笑安抚着田梳:“你们怎么来了。”
恨不得把肖吟塞进十八层地狱油煎火烤了的梳子精脸色稍霁:“来看看你,免得你死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明明是好意,梳子精说话总是不大中听。
商响微微笑,起了斗嘴的心:“多谢了,暂时还能活一段。”
“祸害活千年不是。”
“是是是,梳儿说得都对,您可不就活了一千多年了吗?”
“你!你他妈……”
不怪梳子精要骂娘,每次吵架,都难在这只伶牙俐齿的死耗子嘴上讨到便宜。
一袭旧绿长衫的田镯出来劝:“响哥你身子没好利索,我跟姐姐来给你们送些年货,过年嘛,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妖怪过什么年啊,小镯子在凡间待久了,真当自己是个凡人了?”
商响拿老实人田镯打趣。
田镯腼腆的扯了扯嘴角:“咱们修行,不就为了来世能做凡人吗?”
商响轻声笑了笑,不言不语。
田镯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商响那笑,瞧得他心头发苦。
“好了好了,承你们情,东西我收下了。”
商响接过田镯手里的东西,拉了拉他的手指安慰:“做不了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做老鼠的时候威风着呢。”
“嗯。”田镯点头,他嘴笨,到头来还要响哥安慰。
肖吟盯着田镯被商响捉住轻轻摇晃的手指,面色愔愔。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走上前来,强硬夺回属于自己的手,小声说:“你拉着我。”
重音落在“我”字上,语调似撒娇,又像耍赖。
突然被握住的指尖颤了一下,商响眼梢微扬,瞠目结舌的回看身侧的高大身影。
莫不是真被天雷劈傻了?
简直像只认人的雏鸟。
商响哭笑不得,想抽出手却又不能。
并不是肖吟握得多紧,是他心头发软,没有挣脱的力气。
他沉溺于肖吟的依恋,像抽了锅不多不少的烟土,飘飘欲仙,尽善尽美。
“真没出息。”田梳呛声,甩过白眼,一点不留体面,“你吃狐狸屎了?一脸骚样,光牵个手有什么好荡的!”
从飘飘然中回过神来,商响抬眼去看田梳,不知怎的,没了同她斗嘴的心思:“东西都送来了,要不你们留下吃个饭吧?”
田家姐弟都有一瞬的怔愣。
相熟的妖怪哪个不知道,商响怕吵了道士清净,从不往道观里领人。
不约而同的看向肖吟。漂亮道士紧紧拉着商响的手,抿着薄薄的唇。
“吃就吃,有人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田梳铁了心要找不痛快,骄傲的扬头挑衅。
可道士没看她,他眼睛只看着商响,低垂着眼皮,漆黑的睫毛遮蔽了眼仁中的倒影。
视线停在老鼠精小小的鼻尖上,很依恋,带着说不清的热度。
老实说,他不喜欢商响的朋友。
太亲密,比跟自己亲。
“怎么了?”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飘过来,黑沉的眼珠瞧得肖吟心中欢喜。他喜欢商响眼里只有自己。
摇头说没事,双眼瞬也不瞬。
交换似的,这一刻,他的眼里也只有商响。
视线纠缠得分不开,瞧得一旁的田梳火气直窜:“你们有完没完,还吃不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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