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它被人发觉,便成了令六界闻风丧胆的存在。
因为曾有自诩不凡的仙人前往探寻,年年月月,一波又一波,无一人返回。
人们说他们死在了那里,灵魂血肉祭了天,为众生祈福去了。
传闻,那无间中是藏着个可怖的上古妖兽的。
1939
或我能见见那底下是个什么境况,死前还能满足了好奇心。
甚好。
1940
从天君为我拟好了去处,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忽然就将周围众仙的“臣附议”听得分明了。
我感到奇怪,随后想印证些什么,眨了眨眼。
眼前的黑影有些清晰了。
我能看清他五官的位置了。
深色的是眼睛,淡红的是唇。
1941
遗憾的是,他的脸还是模糊的。
奇怪的是,我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了。
他的身形以及……他怀里淡淡的香。
1942
到底是谁……?
我等的人还来不来了?
再不来,就真的见不到了……
1943
我看到天兵天将都将我当作中心围了起来。
他们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甲胄,刺得我不得已闭上眼睛。
呕出的温热的血混在几乎要干涸血迹里,推着它一起往前走。
1944
“……阿青……阿青……你坚持住,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身边的人抖如筛糠,伸手想碰我,却被我浑身浴血的模样唬住,生怕随手的动作便令我伤上加伤。
“我们走,再不管这六界了,不管鸾族不管天族,我带你回家,我们建个与从前一样的小院,还要有竹椅和你送我那些小玩意儿……你别走……”
……什么走不走的……
1945
疯狂的灵力从他覆在我胸口的手上疯狂涌出,无力地修补我残破的身躯,却终抵不过我血液冷却、身体变得冰凉。
我的视线在刚才短暂的清明后又模糊起来。
我听到了他的话,却听不明白。
不知他在说什么。
好像接下天君那一掌后,忽然就忘记了万分重要的东西。
1946
想跟他说,别再煞费苦心了,若你知道我在等人,能不能催他快些?
1947
他额前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就变得十分光亮。
红色的。
眼熟……
1948
“战神,我等须将罪臣押往无间,请您让开。”
“……”
“……战神,我等须将罪臣押往无间,请您让开。”
“……”
“战……”
“滚开!”
身前的黑影止住颤抖,回头似乎狠狠瞪了身旁的将军一眼,僵硬着脖子看着他,像是看着憎恶的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高高在上神色不悲不喜的天君,咬牙切齿道:“我来送他。”
1949
天君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轻松道:“甚好。”
指了指远处的女子:“便由战神将这二人一同送去吧,有战神在,自不会出什么意外,如何?”
1950
原来他是战神……
是宣俞啊。
怪不得他这般紧张我。
由他送我最后一程,我是乐意的。
1951
随后,那黑影弯下.身,一只手伸到我膝弯,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只轻轻一使力,我轻飘飘的身子便腾空而起。
“唔……”
1952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伤痕累累的五脏六腑挤压在一起,痛不欲生。
可我没力气去喊叫嘶吼了。
从远处看去,我定是他怀中抱着的血人了。
1953
等不了了。
1954
双手无力地搭在腹间,衣摆轻飘飘地垂在半空,长发散乱,在地上、廊柱上、灯架上,凡是我经过的地方,都流下了一层深深的血迹。
……一个人的血竟可以有这么多。
1955
宣俞的脚步很稳,怀里很暖,淡香袭人。
他身后跟着许多将军,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一声不响的杏留。
我被他打横抱着,无力垂目,觉得赴死的路格外漫长。
不如先给我个痛快。
1956
“……你曾答应我,会一直伴着我。”
朦胧间,我听到宣俞这样说。
☆、沉鸾
1957
他声音很低很哑,听着有些疲惫,我在无休止的痛中难以脱离,神色茫然,思绪也茫然,可我听到他这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心中就感到无法言说地疼。
比身上无数个血流不止的伤口还要疼。
几乎痛不欲生。
1958
“你总是一次次食言,骗得我很开心。”
“...我甘愿被你骗,也只想被你骗。”
我:“……”
1959
“命是你给的,心是你给的,爱是你给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随手给了,我珍重受之,悄悄藏起来,藏着爱,藏着你。如今呢,你要收回去了吗?”
“你方才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有想过我?你是否想到若是没了你,我会如何呢?你怎么就不能信信我,信信我带你和杏留全身而退呢......”
“这天大地大,虽是享着无边的寿命与无尽的灵力,可与我何干?我从来便只有你一人。旁的人、是非对错,若不是那是你珍视的,我又何必...何必为你做了战神,何必为你一人所累为你放手一搏,我是甘愿的,可你不愿。你总想护我,却最终,我们都没能护住彼此。”
“你还是不愿信……”
1960
我的手忽然搭在他拖在我膝后的手指上,也将他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1961
“宣……俞……你、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1962
我才张了口,便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口中涌出,呕着流到了脖颈,将胸前的衣物染成更深的红。
1963
人影动作一僵,像是忽然受了刺激,脚步停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我。
——我猜的。
1964
最终,他默默地抬起脚,迈着与刚才相比有些虚浮的脚步,带着我往远处走去了。
他虽再也不开口了,一声不吭地前行,我却能感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悲意。
我感到越来越冷,慢慢蜷缩在他宽厚的怀中,跟着发起了抖。
1965
不知何时,我的意识都渐渐远去了,才感觉他再度停下了脚步。
身上的血似乎快要流干了,似乎又只是被冻住了。
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我无力地抬眼看去,辨了许久,才看出我们此时正在半空中。
脚下一片虚无,离地面还有千万丈高,却已能够看清地上那一望无际的海。
丝丝寒气漂浮在海上空,像是魔窟里伸出的张牙舞爪的手,几乎已经在叫嚣着拉我下去。
1966
宣俞回头与抱着杏留的将军说了什么,就见那将军恭敬地接下,扛着杏留远去了。
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和唇间的开阖。
我拼尽全力地想挣扎起来,拉住那名将军,问他要把我的杏留带到哪里去。
可我只能袖手,无奈地看着模糊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
1967
随后,我便被从高空中抛了下去。
1968
疾坠!
1969
冰冷的寒气化作利刃,将我身上的布料割裂,似乎要把身体穿透,好尽情吞噬掉我的身体血肉,贪婪地舔食骨血,为这迟来的美食狂欢。
1970
感到身体的知觉渐渐远去,思绪和神智一同飘远,我感到格外轻松。
痛么?
痛的。
可那又如何。
1971
掉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的那一刻,我甚至开怀地笑了出来。
一边笑,一边咳出喷出血来。
这回,连心头的精血都没了。
1972
海水拖着我,缠着我的四肢,有目的地将我向一处拖去。
与疾坠时不同,进了海中,一切都变得沉寂、缓慢下来。
譬如我沉得越深,便能感到胸口的重压愈重,像是千斤的石头迎面而来,要将我压个粉身碎骨,分崩离析。
譬如我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红从我身上飘出,与我分离,飘向高处。
譬如我尝到了自己的血和海水融合时的咸腥。
1973
我当真是为了鸾族,战到了最后一刻。
1974
我缓缓闭上眼,胸口的憋闷几乎要在下一刻就将我整个人炸开。
这当是我最好的归宿......
1975
......嗯?
1976
周身的海水出现了波动。
1977
那上古妖兽,就这么出现了。
1978
我只堪堪将眼睛睁开了条缝儿,却看到个意外的场景。
有些愕然。
1979
眼熟。
1980
海水将他身上的衣物打散,四散着飘在海中,他脸色苍白,紧咬着双唇,双臂破开身前幽暗的海水,直直向我而来。
1981
!!!
1982
是云昇!
哪有什么宣俞!
从来都是云昇!
1983
我猛然惊醒,一切被阻隔的记忆回了笼,连同属于云昇的那份,全都在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