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生不由得想到,他第一次看见陆平时,对方就穿着这样的黑色深衣,一举一动都状似故人,而且他的牌位上写的是“琅迹公子平”。
陆长生后来也查过,琅迹是先秦的一个小国,因为亡国的太早,史书都没有过多的记录,只记载了建国的帝王,和亡国的君主,而琅迹公子平正是琅迹的最后一个王。
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眉目凛然的陆平,陆长生不知道在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时,陆平的心情该是怎样的悲伤。他也突然想到,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在几千年前,陆长生是不是真的出现在陆平身边过,他们是不是也如同梦境一般亲厚。
千年前,陆长生在陆平身边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身边的宫人带着的斗篷过来,陆长生自然而然的接过,拢在怀里,待陆平舞完剑,陆长生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帮陆平披上斗篷,系好丝带,动作自然仿佛之前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陆平收好剑,低垂着眼眸,轻而易举的把陆长生的样貌收进眼底,抬起手想要制止住陆长生的动作,冰凉的掌心却刚好握住了陆长生的手。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陆平低声道。
“我想为你做这些。”陆长生抽出手,系好一个好看的蝴蝶结,他弯了弯唇,抬眸回视着陆平的眼睛。
梦中的事情本就变化多端,根本不容人反应就再次变幻,只听耳边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瓷器坠地,陆长生眼前的景物再次清晰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箍住,整个人是被人带着向前跑。
同时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嘈杂,眼前是一片混乱,宫人手里拿着水桶、水盆,口里急匆匆喊着,“王殿内走水了!走水了!”
陆长生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怀里面的剑,不像他和之前看见的沾满了铜锈,而是泛着银光被裹满宝石的剑鞘包裹,没有看到剑刃陆长生却也知道,这柄短剑一定锋利无比,剑刃凌然。
而同时,陆长生也一眼认出,这柄剑是燕玄剑,不是他家里留存的赝品,而是真的燕玄剑。
“燕玄……”陆长生低声说出来,拉着他的人脚步突然停了,他抬眸看见的是陆平漆黑的眼瞳。
燕玄——
“滴答,滴答……”耳边似乎是水打击在地面的声音,鼻息之间满是血腥气,陆长生睁开眼睛,手里面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的虎口处满是湿润触感。
随着视线上移,陆长生的眼睛慢慢睁大,他后退几步,悲伤蔓延了他的整颗心脏,手松开,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剑柄,剑柄上的红宝石说明,它就是燕玄剑。
而眼前,陆平的胸口处正插|着这柄剑,鲜血浸染了黑色深衣,连带着地面土壤都变红。
陆长生用燕玄剑,杀死了陆平。
不是的!不是的!大颗大颗泪珠涌出陆长生的眼瞳,他想说话,想呼喊喉咙却被堵住一般完全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陆平向后倒去,在死去的时候,陆平的眼睛还在看着陆长生,眸底没有任何责怪痛恨,有的只是温和。
不应该是这样的——
黑暗中陆平睁开眼睛,身边的每一个动向都躲不开他的视线。
身边陆长生紧皱着眉头,额角满是汗水,他像是又陷入了噩梦,甚至眼角有泪水涌出。
“长生,长生——”陆平低声喊着陆长生的名字,那人却完全没有反应,彻底被梦魇住。
正当陆平想要动用鬼力把陆长生唤醒,他猛地抬眼,之间床头柜的那枚翡翠戒指发出幽微的光,这抹光在黑暗中格外的诡异。
梦外陆平伸出手去触碰那枚翡翠戒指;梦里陆长生眼前的景物全部消失,是一片黑,黑暗中陆长生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他的声音微哑,不知道再说与谁听,“吾王,您该见见旧臣了。”
就在陆平的手快要碰到戒指的时候,戒指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结界,透明的圆拱形结界,包裹住戒指,把陆平轻而易举的挡在外面。
一个小小的禁制,陆平要破除很容易,手指一动甚至不用费力结界就骤然碎裂,就在结界破碎的瞬间,之前陆平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了答案,这个禁制是谁下的也分外清晰。
一下子就看出了是谁在搞鬼,陆平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眉目间风暴聚拢,如同惊雷将至,地困在地底下那些脏东西都不安分。
陆平狠厉的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如同撕咬,“魏、熵、阳!”
第二十四章
“吾王,您该见见旧臣了。”
随着这声音落下,陆长生耳边响起钟磬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唯有床头左侧闪着幽微的绿光。
那抹光不亮,在一片黑中却格外的刺眼,眯起眼睛,半晌才能完全张眼,陆长生只依稀看见陆平手里拿着那枚翡翠戒指,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玻璃一般破碎在了陆平的手心。
“怎么了?”揉着额头坐起身,梦里面的场景太过于繁杂,也太过于让人震惊,陆长生醒来只觉得四肢发酸,头也在隐隐作痛。
“这枚戒指被人动过手脚。”陆平冷着脸说,他抿紧唇,在想自己要不要找个时间回去,管教管教那些脏东西。
虽说最开始到人间的时候,陆平被规则束缚住,没有陆长生送,他是回不去的。
但是随着陆长生的力量增强,陆平的鬼力也在慢慢复苏,适应了人间,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可回到地底下还是容易的。
不过……担忧的看了一眼明显神色恹恹的陆长生,陆平放心不下长生,那么多脏东西盯着他,若是陆平离开,陆长生能不能自保还未可知。
“动手脚?”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头痛消退了些许,陆长生抬眼视线凝在陆平手心的戒指,“是因为林蔓奶奶吗?”
陆平没有马上回答,他知道给戒指动手脚的人是魏熵阳,但是很快陆平反应过来,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是不知道的,毕竟这枚戒指被陆长生拿回来只是巧合。
这样想着,陆平看着陆长生问道:“长生,你刚才又做噩梦了是吗?”
垂下手放在被子上,陆长生的手指捏紧,他沉默的点点头,又回想起了梦境里,他拿着燕玄剑刺穿陆平的胸膛,对方后仰到地上的凄凉样子。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出现,陆长生的头又疼了起来。
额角泛起细密的汗水,陆长生脸上却不显,眉头没有皱起,唇角也是舒缓的,陆平看不出此时他正在忍受着痛苦。
“可以和我说说,你梦到什么了吗?”陆平放轻声音问道。
他的声音因为身体透明的原因本就有些空渺,如今放缓声音更像是春风拂面,陆长生听在耳朵里,像是有一只大手柔和的抚摸着他的头,一时之间头痛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陆平问道陆长生刚才的梦,咬了咬下唇,陆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难道说陆长生梦见,自己杀掉了他吗?
扯了扯嘴角,原本想着胡诌些什么糊弄过去,陆长生一抬眼眼神再次落在了陆平手里的翡翠戒指上。
脑海里面原本断掉的思路突然连接起来,福至心灵一般,陆长生之前虽然也被梦魇住,但是自从陆平出现,晚上守在陆长生身边,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做过噩梦了。
如今陆平晚上依旧陪在自己身边,陆长生又怎么梦魇?
今天和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陆长生的枕边多了一枚翡翠戒指。
“我今天梦魇,和戒指有关系?”这样想着,陆长生也问了出来。
“八成是这样,但具体还要看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两根手指捏起戒指,陆平仔细端详着戒面,禁制被他打碎,如今的翡翠戒指,变回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
听陆平这样说,陆长生也知道自己原本打算胡说糊弄过去是不可能了,他抿抿唇,轻声道:“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陆平一怔,眼里面闪过意外与惊喜,像是在心底开起一簇花,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上扬,“你梦见我什么了?”
“我……”陆长生的声音有些迟疑,他在想如何措辞,“我梦见,我和你都穿着先秦时候的服饰,应该是在琅迹国,梦里面你我关系似乎很好,我好像是你的侍从?”陆长生猜测道。
“在梦里,你我一起喝酒,你还会舞剑,我也看见了燕玄剑。”陆长生回忆着梦境里面的事情,回忆时他才发现,之前做梦都是一觉醒来就被忘记,如今的梦却能分毫不差的被陆长生回忆起来。
仔细听着陆长生说着梦景,陆平十分认真,不敢走神生怕错过分毫,听到陆长生说他有可能是自己的侍从时,陆平弯了弯唇角,心情愉悦,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期待,似乎想要听陆长生再说出什么故事一般。
没有注意到陆平的神色变化,陆长生回忆起后面的事情,他的语调变得缓慢,声音也慢慢艰涩起来,“后来我梦见宫里面燃起大火,你救了我,我怀里抱着燕玄剑……再后来,我举剑杀了你。”说道最后,陆长生抬起眼眸,眼瞳直直的看着陆平的眼睛。
自己的影像映在了陆平的瞳孔中,陆长生沉声,一字一句的再次说道:“在梦里,我看见我举剑杀了你。”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陆长生抬起手,神色固执,手掌抵在了陆平的胸口,“燕玄剑,刺穿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