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楼一时还未反应这话的意思,只是心里高兴,直直地站在门前看微生时和夕阳一同在地平线上不见了踪迹。
“主子,找到了一个从前在乾清宫负责供暖的小太监。”深夜,平羌一身黑衣躬身在微生时案前。
“供暖?宫室外的太监也能有消息吗?”微生时专注在图纸上,
“据芜双姑娘所言,说他吹嘘一时说漏了嘴,从前的周公公是他远方的亲戚,留了好些东西给他。”
“顺着这条线继续查。”平羌应声告退,微生时停下笔,纸上屋舍一隅已出现雏形,只有在画图时,心绪最是平和,这次他希望快一点,一切都快一点,他已经停滞太久了,像快要凝结成块的墨,他已经想得明白,这种日子他要做了断的,他是不想再执拗于所谓血海深仇了。
清明结束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好天气,空气中完全是温暖香甜的栗子糕的香味,人们也都跳脱束缚,情谊之束缚,别离之束缚,生死之束缚,皆抛之脑后。
远远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未见其形,那环佩相击的马铃声遥遥传来,所过之处,花香蔓延,若不是那乌紫的马车和京门的挂牌,说它是从花魁姐姐那里借的轿子也不为过,反正这种荒唐事也不是头一回。
马车稳稳停在微生门前,那房门看了那马车又是偷偷一阵白眼,但也不曾阻拦月西楼,此时微生时刚刚午睡起身,整理服饰,出门就撞上了月西楼,
“收拾好了?那走吧。”微生时微微点头,跟在月西楼身后,今天的月西楼一身云绸,阳光下泛着畇畇的粉色,因为又是春天了吧,不得不说,是个卓有成效的方法,那青竹掩映下缓缓流动的粉色,让身后的人愈发觉得春日朗朗。
行至门前,迎面而来的是假装闲逛至此的乘意,
“这位是?”月西楼转头望向微生,微生时从后面走出来道:
“医者,乘意。”
乘意听着那个四字介绍,心里生刺“他是谁?”
“京门,月西楼。”照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你们要出门吗?”乘意仍然是不满的情绪写在脸上。
“是啊,我们要去宅子那边看看。”
“什么!你们俩背着我去看我的房子。”乘意一听微生时如此说,顿时炸了毛。
“那你要去吗?”微生时看着乘意,眼眸被太阳照着,亮晶晶的。
“我当然要去,我凭什么不去。”说完转头跳上了那花里胡哨的马车,接着微生时月西楼也上了马车,一阵丁铃当啷马车开始移动。
“等下,他为什么要跟去,”乘意瞥了身旁的月西楼,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这似乎是我的马车,医者才是不该出现的在这里的人。”气氛一碰即炸,微生时坐在二人对面,心里是憋不住的笑意,在两道目光的审视下,他还是浅浅笑了出来,对乘意道,“今天还有些摆件需要西楼去看看,并没有布置完全,你不是一直想留个惊喜,我便没有叫你。”
一句话完完全全安抚了两个火冒三丈的人,月西楼高兴的是西楼这个称谓,乘意高兴的是微生对他的解释。微生时只觉得自己像个给小朋友发甜枣的老妈妈。
一路无话。
这是月西楼第一次来此,乘意却是来了几次,但他们下了车,却是不约而同的停住了。
初次涉足,那时一片荒凉雪地,那站立的枯木和潺潺溪水流入的深潭是雪地里唯一的颜色,而现在眼前是一方倚着山涧的四方屋,四周的房间建在潭边黑土上,中间围着一个深潭,内里还未可知。
微生时绕过俩人,打开大门,乘意先一步跟上。
“现在左手边是小厮住处,右手边暂时空着,可做储物之用,”此时三人堪堪迈进大门两三步,位于门房处,往前几步便是庭院深深,“西边药房还有一间客房,东边厨房连着用餐。”步入庭院,头上朗朗青空,脚下漾漾清潭,
微生时还在说着“穿过庭院是正厅,左侧主卧”但二人已经明显没在听了,眼前一排木板横在水上,铺向正厅,每个房间的屋檐下,环绕着一条长长的水上回廊,东西南三面皆是容两三人通过的走廊,而北面正厅前的木板却是铺了四米余宽的露台,靠西面客房下,连着土地颇多的地界。
一棵繁芜梨树一半的光景都在屋檐上,梨花落后清明,而这棵晚梨现在还郁郁苍苍的开着,但由于迁移的原因,花瓣也开始松动了,风吹过,那树下的软塌和矮几上的茶具,皆被这点点雪白打扰了。
而东面这方木平台只在潭边竖了一把半径一米的油纸伞,伞下两个坐具,即使垂腿坐在潭边,脚尖也挨不到水面,潭水里什么都没有,也许以后会有,鱼群,莲花也许都会有。厨房这边被一股山涧泉一分为二,前方做饭,后方用餐,而汩汩清泉每日会先灌满储水池,再缓缓流入庭院深潭。
微生时踏入内室,却不见二人跟上,见他们仰头四望的样子也不去管他们,他自己在一开始画完图稿时,便觉得十分期待了,不过这房子的样式,早就清晰地刻在脑海之中了。虽然自己擅长机巧,但完完整整造一个房子这还是不常有的,恰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地段上造个宅子,规矩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难得碰上一个和自己所想一般的,同时又有漫长的时间去打磨,这样的住处,连他自己都是有些羡慕的,虽然屋舍上太过简单,毫无贵气可言,但这样的地方似乎更容易让人想起崖底的时光。
微生时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稍加改动,不见不妥才退了出来,此时,月西楼和乘意已经哥俩好似的坐在矮几旁了,对着空空的茶具,也能相谈甚欢了。
“啧啧啧,往后都住在这样的地方,你可真是有福了。”月西楼四下望了好几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自然,这样的手笔一看就是微先生的风格,这样神仙住的地方与我这神医的名头甚是匹配。”乘意手上把玩着茶具,面上是写满了得意。
“不错,小是小了些,可这集天地之气于一舍的气息,让人身心舒畅,住的久了,延年益寿也未可知。”月西楼现在越来越嫌弃那个富丽堂皇人多口杂的大宅子,一颗心蠢蠢欲动。
见微生时走出来立马凑了上去“微生时,你看小爷和你也是不少年的交情了,什么时候得空了,能不能帮我也......嗯?”微生也不看月西楼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当下就答应了,转到乘意对面坐了下来。
乘意刚想发问,微生又接着说到“不日你将是有婚约有家室的人,我自然备一份大礼,到时一定比现在的这个屋子大,并且符合你二人的心意。”闻言,月西楼立刻火冒三丈,乘意与微生时相视一笑,“多谢你,微生,我这些年四处漂泊,无家可归,实在是......”乘意说着装模作样的捂住眼睛,带着浓重的哭腔,想挤出几滴泪来。
“好了,不要演了”微生瞧着乘意,无动于衷,乘意很快收住,从怀里掏了一块原石,一把抓住微生时的手,放在他手心“这块石头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挖来的,望先生喜欢。”微生看乘意,笑盈盈的眸子,歪着脑袋,分外真诚,他低头看,那块泛着幽蓝光亮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乘意握着的手中,称得那两只手如白玉脂般,一如幼时那两双沾了漆黑泥石的手,更是白的发亮,发光。“我收下了,你先松手。”微生时一番记忆汹涌敛在深眸里,不动声色。
乘意也未纠缠,走向坐在潭边的月西楼,“月公子,我们去里面看看,听说这屋子的物件都是从你的拍卖场拿来的,想必了不得......”
屋外鸟雀之声日渐闹了起来,昆虫野兽也冒出头观望,安静了许久的京城一如这安静了许久的南郊森林,各方人物野兽都齐齐出头了。
午休后的皇宫,日光温暖又橙黄,皇帝坐在阶前廊下,阶前的白玉伴着日光照得韶澈气色通透又泛着红晕,何成蹊立在身后整理他的头发“前些日子寄给凉平候的信,已经有回音了,想必不日就会来京。”
“好。”韶澈一半的身体在阳光下,晒得暖洋洋的,这些日子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两步,虽然更多是坐着,但好过从前终日躺着,所以对乘意也不多拘束。
又过了几日,太医署这边,野望已经随时准备着收拾包袱走人了,上次没有去成,回来后听乘意讲得眉飞色舞,实在心痒,可这宫里硬是说十日后是吉日,得候着,气得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反正这宫里也不住了,得罪谁他也不怕。
而乘意却是难得的安静,那日夷歌说南疆那边的人已经到了帝都,甚至可能和朝廷大臣牵上了线,韶寒凉也是不日抵京,这些他并不担心,他只担心他的计划是否会对微生时造成影响,或者与之背离,奈何关系隔着窗户纸,他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走,去微先生那里。”就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吧,乘意心想。
☆、清酒下梨花
此时微生时坐在远稻亭——不例外是京门的产业,最高层月西楼单独留下一个房间给微生时,外人只知道是京门的贵客才能上得顶层,所以即使无人识得微生时,也从无人上前造次。